，開國二祖應對的辦法是殺官如宰雞
，但他們的不肖子孫們就缺乏這股狠勁了，便改為用廷杖打屁股
，還不時放出宦官這條皇家豢養(yǎng)的惡犬
，跟士大夫們狗咬狗。
所以終明一朝
，朝堂中的君臣對抗基本就沒消停過
，不但耗費了大量的國力，而且不論誰想干點啥總不乏有人使出吃奶的勁兒拖后腿
，這才把大明朝搞得如此擰巴
。
不過在大多數(shù)時間里，士大夫都被朱家皇帝收拾得哭爹叫媽
，只能憑借手中的筆桿子塑造出一大堆的“君子”
、“義士”聊以自慰。不過誰過年還不吃把餃子
？偶爾他們也能難得的“血性”一回
，比如發(fā)生在正統(tǒng)十四年（公元1449年）的午門血案，就是在大明276年間士大夫們難得的高光時刻
。
之所以鬧出個午門血案
，其源頭就是一場土木堡之變讓大明朝連底褲都輸了個精光，倒霉的明英宗朱祁鎮(zhèn)都成了瓦剌人的俘虜
。至于敗得這么慘的理由
，天下人則是眾口一詞——都是大太監(jiān)王振惹的禍。
身為臭名昭著的明朝四大閹宦之首
，王振的一世“英名”其實就栽在了這場令大明朝舉國精兵盡喪的慘敗上了
。不過這又能怨誰？畢竟發(fā)兵征討瓦剌
、還讓朱祁鎮(zhèn)御駕親征
，統(tǒng)統(tǒng)都是這貨攛掇出來的。
但我們要是不唯結果論
，那么王振折騰出來的這場戰(zhàn)事
，其實也不能說都是錯的。
在無法徹底肅清蒙元殘余勢力的前提下
，從明成祖朱棣開始就對韃靼和瓦剌這兩個最大的蒙古部族勢力采取打一個
、拉一個的策略——哪家勢力強了、敢于蹦出來嘚瑟了就劈頭蓋臉的胖揍一頓
。要是哪家實力弱了
，大明朝就伸手扶一把
，給他點跟同族老冤家繼續(xù)內(nèi)訌的本錢，以維持塞外草原上的平衡
，同時也保證了自己的國防安全
。
所以甭管王振是否曾接受過瓦剌人的賄賂（士大夫寫的史書，盡信之不如無書）
，但他揭穿后者虛報使團規(guī)模
、冒領賞物的事實都是忠于職守的表現(xiàn)，無論如何也不能為過
。而事后瓦剌人惱羞成怒
，進而大舉犯境，這種行徑無論如何都要進行堅決的反擊
，否則大明朝的國威何在
，日后哪還有臉自稱夏夷之共主？
所以王振喊打喊殺并不算錯
，捎帶個朱祁鎮(zhèn)御駕親征雖然有點畫蛇添足
，但也不算過分，畢竟老朱家的皇帝這么干還是有傳統(tǒng)的
。至于打不打得贏的問題
，在戰(zhàn)前簡直就是個笑話——大明朝跟那幫草原蠻子打了好幾十年的仗，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堵不著
、追不上
，什么時候打輸過？更何況這回出動了（號稱）50萬“天兵”
，還有張輔
、朱勇等宿將坐鎮(zhèn)，怎么可能打不過區(qū)區(qū)幾萬瓦剌野人
？
所以王振信心十足
、非打這一仗不可，誰勸都不聽：
王振主戰(zhàn)
，跟他不共戴天的士大夫自然要反戰(zhàn)
。相反要是王振主和，士大夫們則一定要喊打喊殺
，弄不好還得臭罵王振跟秦檜是一路貨色——所以這種爭論毫無意義
，更沒對錯之分。
畢竟要是沒有土木慘敗而是土木大捷
，那么后來名垂青史的就不是于謙，而是王振了
。即便后來還會爆發(fā)個午門血案
，估計淌的也一定是士大夫的血
，弄不好還會有人說他們死得活該。
就算土木堡依舊敗了
，但要是朱祁鎮(zhèn)和王振能逃回來
，那么士大夫們估計也沒有機會、更沒膽量上演那出全武行
，結果要么是繼續(xù)忍著
，要么就是繼續(xù)挨揍。
可現(xiàn)實是皇帝被俘虜了
，王振那個權閹更是一命嗚呼了
！
瓦剌太師也先覺得朱祁鎮(zhèn)奇貨可居，打算以其為人質(zhì)撈個大便宜
?div id="jfovm50" class="index-wrap">？梢蚕韧怂胍獟兜膶ο笫钦l，大明朝?div id="jfovm50" class="index-wrap">?div id="jfovm50" class="index-wrap">！那可是就算被揍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氣，也得梗著脖子大叫“不服”的主兒
，哪怕皇帝被逮了照樣不肯就范
。于是在孫太后的主持下，郕王朱祁鈺先是監(jiān)國
，然后即位稱帝
，還被傻乎乎的也先當成寶貝的朱祁鎮(zhèn)轉眼間就成了不值錢的太上皇。
還活著的皇帝都沒人搭理了
，更何況一個死太監(jiān)
？士大夫們要是想不到以大義之名“撥亂反正”，估計以后也沒臉再去爭權奪利了
。
事實證明士大夫們一點都不缺心眼
，而且反應很快——8月15日明軍在土木堡慘敗，18日朱祁鈺受命監(jiān)國
，僅又過了5天他們就出手了
。
8月23日上午，朱祁鈺召集文武重臣開會
。畢竟瓦剌人即將破關東出
，兵圍京師差不多就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了。所以這位監(jiān)國郕王覺得
，當前壓倒一切的首要任務就是應付瓦剌人
，這才把大家都叫來集思廣益一下。
不過顯然有人跟朱祁鈺的想法不同
，比如都察院右都御史陳鎰
。這位陳御史就覺得瓦剌人不過是癬疥之疾
，根本不足為患（反正像大多數(shù)籍貫江南的官員都想遷都南京），相反閹宦擅權才是大明朝的病根
。要是不趁他病要他命
，以后士大夫們的日子就沒法過了。所以陳鎰堅決要求對王振斬盡殺絕
，如果朱祁鈺不答應
，他就不惜翻臉：
當時的朱祁鈺肯定是懵了一下——且不論這事本不在會議議程當中，就算需要清算王振也不必急于一時吧
？畢竟王大太監(jiān)已經(jīng)死得透透的了
，剩下的幾個爪牙也沒看出來有要掀起什么風浪的意思，更何況外敵當前
，咱們不該“兄弟鬩于墻
，外御其侮”嗎？
剛監(jiān)國沒幾天的朱祁鈺缺乏經(jīng)驗
、沒反應過來
，于是這一時的軟弱大大鼓舞了在場文官們的士氣。一時間又有一大堆人蹦出來群情激憤的宣讀王振的罪狀
，還有不少人來瘋涕淚橫流
、哭天搶地，搞得平常端肅嚴整的朝堂成了亂哄哄的菜市場
。
此時才22歲且一直雌伏于哥哥朱祁鎮(zhèn)的羽翼下當個小透明的朱祁鈺
，什么時候見過這樣的大場面？又哪來的權威能震懾住這幫明顯已經(jīng)處于瘋狂狀態(tài)的文官
？所以他的第一反應就是中斷會議
，趕緊先避開這個難堪的場面為妙。
可是他想散會
，卻沒人理睬
。朱祁鈺心慌之下就打算開溜，卻被百官堵住繼續(xù)跪地大哭
，反正他今天要是不給個準話
，這幫人就跟他沒完。
無奈之下朱祁鈺只好下令錦衣衛(wèi)指揮使馬順先去把王振他家給抄了
，可是文官們依然不同意
，有人大叫著馬順就是王振黨羽，讓他去抄自己昔日老大的家顯然是郕王缺乏誠意
，必須換人
。
這可就把馬順給惹火了。
話說王振把持朝政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其黨羽早就遍及朝野
，當上尚書
、侍郎
、都御史的都有一大堆
，此刻在朝堂中跟著哭鬧或是旁觀的更是不知道有多少。所以為啥陳鎰們蹦著高的要弄死王振全家
，卻只字不提處置其黨羽
？因為惹不起啊——一旦徹底翻了臉，還指不定哪邊人多勢眾呢
，弄不好陳鎰們就得被人家反殺
，他們哪有這個膽子捅這么大的婁子？
而王振的余黨們則因為群龍無首
，正慌得一批
。不過此時正趕上朱祁鎮(zhèn)被瓦剌人抓跑了，不出意外的話朱祁鈺必將登基為帝
，這新舊一交替弄不好還有起死回生的機會
。所以在陳鎰們大鬧時，這幫家伙并未有所動作
，畢竟王振又不是他們的親爹
，所謂依附不過是為了權勢利益罷了。
可現(xiàn)在被點名了
，別人可以繼續(xù)冷眼旁觀
，但馬順不能，否則他就得跟王振一個下場
。
所以馬順必須站出來有所表示
。不過他可不敢也不想替王振這個前任大老板辯護，而是厲聲斥責陳鎰們違反朝儀
、不顧君臣之禮
。其實馬順也是色厲內(nèi)荏兼偷奸耍滑——他這番指斥既回避了關于王振黨羽的主要矛盾
，又討好了朱祁鈺這個主子
，還順便給了陳鎰們一個臺階下。
正常情況下
，士大夫普遍都是慫包軟蛋
，誰閑的沒事也不愿意招惹惡名昭彰的廠衛(wèi)頭目，至于玩命的事情更是有多遠躲多遠
?div id="m50uktp" class="box-center"> ？墒欠彩驴傆欣猓膊慌懦紶栍楷F(xiàn)出個大（lèng）猛（tóu）人（qīng）
，比如素以“豪邁負氣節(jié)
，正色敢言”（《明史·卷一百七十七·列傳第六十五》）著稱的戶科給事中王竑
。
馬順是個武夫，而且有赫赫兇名
，他這一站出來立刻嚇住了那幫只會拿嘴炮打人的文官
。于是朱祁鈺趁機撒丫子開溜，眼看著這場鬧劇就要草草收場
，就見一道人影閃電般的飛出撲到馬順身上
，不但連連揮拳毆擊，情急之下還一口咬住了馬順臉上的一塊肉……
此人便是王竑
。
既然有人帶了頭
，而且貌似還暫時稍占上風（估計馬順也是被打懵了），所以有便宜不占豈不成了那啥
？于是好幾十個文官一擁而上
，你一拳我一腳的居然把馬順給活活打死了！
雖然馬順的死法有些慘烈
，不過可以聊以自慰的是
，他成了中國自古以來唯一一個在朝堂上被自己的同僚活活打死的官員，而且這個記錄被打破的幾率幾乎為零……
一群連雞都沒宰過的書生手上沾了血以后
，估計是受了極大的刺激
，心態(tài)也有些扭曲，于是就有些意猶未盡
，便想要除惡務盡
，把王振的余黨統(tǒng)統(tǒng)都搞死。
王振的余黨有哪些
？我扳扳手指頭就能數(shù)出好幾個——兵部尚書徐睎
、都御使王文、工部侍郎王佑
、欽天監(jiān)正彭德清以及像大同鎮(zhèn)守太監(jiān)郭敬
、內(nèi)官陳玙、內(nèi)使唐童等掌握內(nèi)宮權柄乃至兵權的大貂珰
。也別說大家心里沒數(shù)
，王振柄權近10年，只要眼不瞎耳不聾
，誰不知道哪個是他的人
？
在一大堆如假包換的王振余黨環(huán)伺下，從已經(jīng)殺紅了眼的一眾文官嘴里卻吐出了兩個陌生的名字：毛貴
、王長隨
。這倆貨是哪位？貌似就是倆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宦官，以前可能沒少拍王振的馬屁
，可能還干過些狐假虎威的破事
，至于危害性和破壞力……他們有這個本事嗎？起碼身份和地位是沒法跟馬順
、徐睎們相比的
。
所以我的前文描述有誤——他們哪里是殺紅了眼，他們心里比誰都有數(shù)
。
恰好這倆倒霉的宦官跟王振的繼任者
、朱祁鈺身邊的首席大太監(jiān)金英有仇，于是便很順利的被交了出來，然后又被還沒過足癮頭的文官們?nèi)簹滤馈?br>
馬順等三人在朝堂之上被活活打死
，然后又陳尸東安門
，這既離奇又驚悚的一幕，史稱午門血案
。
事后，被嚇得只剩下半條命的朱祁鈺被既定事實所裹挾，只能下令誅殺王振的侄子
、錦衣衛(wèi)指揮王山，同時誅滅王振全族
，并籍沒其家產(chǎn)
。
但被嚇到的可不止朱祁鈺，還有方才勇悍無比的眾文官：
為啥
？雖然文官們在一時“激情”打死馬順后
，立刻拿兩個無足輕重的小宦官當替死鬼給自己找臺階下，同時向真正的王振余黨隱晦的表明了自己妥協(xié)退讓
、不再追究的立場
。可問題是
，有人信嗎
？
想當初王振擅權時也沒少殺人，可即便驕縱跋扈如王公公
，也沒說看誰不順眼就一刀宰了人家
。甭管是羅織罪名也好，栽贓構陷也罷
，起碼王振還是按照朝廷法定程序來定罪量刑的
。可現(xiàn)在倒好
，一幫成天滿嘴仁義道德
、禮序綱常的正人君子們，居然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輕而易舉的給堂堂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當場定下死罪，而且還是“立即執(zhí)行”
！雖然現(xiàn)在大明朝暫時還沒有皇帝
，但畢竟王法還在，可這個王法還能保護在場的每一個人嗎
？
顯然不能
。哪怕是即將登基的預備役皇帝朱祁鈺都被逼迫、恐嚇得“望之不似人君”
，更何況本就前程未卜的王振余黨
？這些人手中有權，有的還有兵
，在身家性命得不到保證的情況下
，鋌而走險、拼死一搏幾乎是必然的選擇
。反過來
，剛剛那幫“殺人兇手”們更是慌得一批——同時得罪了未來皇帝和王振余黨，遭到報復幾乎是無法避免的事實
，既然已經(jīng)沒了退路
，還不如把事情做絕，反正手上已經(jīng)沾了血
，也不在乎再多背上幾條人命
。
這樣一來，恐怕用不著瓦剌人來兵圍京師
，大明朝廷就得在內(nèi)訌中轟然崩盤
。
在這個關鍵時刻，就能看出英雄人物和平庸之輩的區(qū)別來了——后者或許還能發(fā)現(xiàn)問題
，卻無力解決問題
，只會被自己的情緒左右“益洶懼不自安”；而前者則是天生就是為了解決問題而生的
，比如時任兵部左侍郎的于謙
。
就在朱祁鈺打算再度開溜、百官心思各異之際
，于謙突然從人群中狂奔出來一把抓住了這位監(jiān)國郕王的手臂（因為太著急
，于謙把自己的袖子都扯破了），要求他必須確認下兩件事：第一是馬順等三人罪有應得
，死有余辜
；第二則是明確今日在場百官都有功無罪，對死鬼王振可以繼續(xù)追究
，但其他人一律不論及罪
。
在于謙的提醒下
，朱祁鈺終于醒悟過來，馬上降旨對其建議予以追認
，于是滿朝皆安
，一場更大的風波被消于無形。
于謙的這一舉動
，收獲了了上至朱祁鈺
、下至滿朝百官的感激和信賴：
后來于謙能肩負保衛(wèi)京師的重任，而且在其過程中受到了朝野廣泛的支持而少有掣肘
，不能不說與此有很大的關系
。
午門血案過后，朱祁鈺很快登基為帝
，瓦剌人也緊趕慢趕的跑來報到
，轟轟烈烈的京師保衛(wèi)戰(zhàn)打響，這曾經(jīng)血腥的一幕似乎成了過眼云煙
。不過
，這怎么可能！
天順元年（公元1457年）朱祁鎮(zhèn)通過奪門之變復辟后
，立刻想起了老伙計王振，不但下詔為其平反昭雪
，還在智化寺北院為王振建立旌忠祠
，以祭祀亡靈。既然王公公又成了好人
，那么當年在午門血案中的正面人物自然就必須得是壞蛋
，于是于謙遭棄市籍家（當然于少保罹難的原因不止于此），王竑被除官并編管江夏
，只有陳鎰因為早早掛掉了才逃過一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