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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錢鍾書追紅逐綠

    話歷史 2024-01-01 09:31:13

    錢鍾書《宋詩選注》,入選了一首為人喜愛傳誦的名詩(多首有名的詩并沒有入其“法眼”被選入)

    ,南宋葉紹翁的《游園不值》:

    應(yīng)憐屐齒印蒼苔,小扣柴扉久不開

    春色滿園關(guān)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

    字眼上很簡單的一首詩

    ,似乎用不著多解釋
    ?div id="4qifd00" class="flower right">
    ?蛇@首詩的后邊,錢鍾書卻有一節(jié)不短的追根溯源
    。他開口便指出:此詩“其實(shí)脫胎于陸游《劍南詩稿》卷十八《馬上作》”
    ,陸游這首詩這么寫的:

    平橋小陌雨初收,淡日穿云翠靄浮

    楊柳不遮春色斷,一枝紅杏出墻頭

    果然

    ,后面兩句幾乎套用,最后句子只差一字
    。可相較之下,錢鍾書以為葉紹翁的詩:“第三句寫得比陸游的新警
    ?div id="d48novz" class="flower left">
    !笨蛇@般說似乎還不夠
    ,錢鍾書又從另一位宋代詩人張良臣集子中尋出一首《偶題》來:

    誰家池館靜蕭蕭

    ,斜倚朱門不敢敲

    一段好春藏不盡,粉墻斜露杏花梢

    整個(gè)描述跟葉紹翁詩更像了

    ?div id="d48novz" class="flower left">
    ?慑X鍾書以為:“第三句有閑字填襯
    ,也不及葉紹翁的來得具體?div id="jpandex" class="focus-wrap mb20 cf">!弊返竭@里
    ,在筆者看,已經(jīng)很夠了
    ,可錢鍾書還沒過癮。他還往上走
    ,以為這種景色,“唐人也曾描寫”
    。譬如溫庭筠有一首《杏花》
    ,其中兩句是:“杳杳艷歌春日午
    ,出墻何處隔朱門
    。”還沒到根
    。錢鍾書又尋出吳融的《途中見杏花》中的兩句:“一枝紅杏出墻頭,墻外行人正獨(dú)愁
    ?div id="jfovm50" class="index-wrap">!迸c葉詩這么一致
    ,該到頭了吧
    ?不,吳融還有一首《杏花》
    ,其中兩句:“獨(dú)照影時(shí)臨水畔,最含情處出墻頭
    ?div id="jpandex" class="focus-wrap mb20 cf">!薄叮瓉砣~紹翁的詩句如此曲折而來

    盡管這般追溯探源,葉紹翁詩作卻受到大家廣泛喜歡

    ,入選《千家詩》
    ,古今傳誦
    ,前面引述那么多與其有這般淵源的作品
    ,卻為何不能獲得如此聲譽(yù)呢?看看錢鍾書的解讀
    ,“但或則和其他的情景摻雜排列
    ,或則沒有安放在一篇中留下印象最深的地位
    ,都不及宋人寫得這樣醒豁”
    。好說辭
    。景致詞句
    ,安排位置就可能造成完全不同結(jié)果
    ,寫詩人,可得注意了
    。再想想,一首詩要想長久流傳
    ,得到眾人一致認(rèn)可,真不易

    這首“紅杏出墻”之外

    ,《宋詩選注》還選了王安石一首說“綠”的詩,我們不妨拿來比對看看
    。詩當(dāng)然是好詩,可在筆者看來
    ,錢鍾書選這首詩
    ,大半是因?yàn)槠渲幸痪?div id="m50uktp" class="box-center"> 。此詩名《泊船瓜洲》
    ,四句?/p>

    京口瓜洲一水間,鐘山只隔數(shù)重山

    春風(fēng)又綠江南岸

    ,明月何時(shí)照我還

    詩不算難懂

    ,所以錢鍾書僅在兩處加注
    。一是題目中的“瓜洲”
    ,注這樣寫:“在長江北岸,跟鎮(zhèn)江——‘京口’——相對
    。這是王安石想念金陵的詩,鐘山是他在金陵的住處
    ?div id="4qifd00" class="flower right">
    !边@樣一注
    ,詩的內(nèi)容大半開朗
    ,好理解之外,對詩人的情緒也容易把握了
    。至于詩中內(nèi)容文辭
    ,錢鍾書僅僅給了一個(gè)注釋
    。這個(gè)注釋
    ,其實(shí)只給了詩中一個(gè)字——“綠”。

    一眼看去

    ,“春風(fēng)又綠江南岸”一句
    ,十分引人。它幾乎讓我們一眼看遍了水鄉(xiāng)江南那充滿無限綠色的景致
    。其中“綠”字,用得真好
    ,既是本色形容詞,又起了動詞作用
    ,不僅簡約,且使“綠”有了動感
    ,有了鮮活“燒”眼的效果。錢鍾書的注釋
    ,也是沖著“綠”字而來。他筆下更多
    ,是關(guān)注此字的來歷:“這句也是王安石講究修詞的有名例子
    。據(jù)說他在草稿上改了十?dāng)?shù)次,才選定這個(gè)‘綠’字……”據(jù)誰說呢
    ?洪邁
    。洪邁有《容齋隨筆》
    ,十分有名
    。他還是宋朝人,所記宋人事
    ,大抵比較靠譜
    。《容齋隨筆》這樣說此句:“初云‘又到江南岸’
    ,圈去‘到’字,注曰:‘不好’
    。改為‘過’,復(fù)圈去而改為‘入’
    ,旋改為‘滿’……凡如是十許字
    ,始定為‘綠’
    ?div id="d48novz" class="flower left">
    !?/p>

    一個(gè)字居然用了這如許心事:“到”“過”“入”“滿”……意思雖不錯(cuò)

    ,可味道較“綠”字差得很遠(yuǎn)
    。這樣的記述,雖然可以看出王安石的精心
    ,可博學(xué)的錢鍾書卻讀出了別一番味道:“王安石《送和甫寄女子》詩里又說:‘除卻春風(fēng)沙際綠
    ,一如送汝過江時(shí)’
    ,也許是得意話再說一遍
    。”這是說王安石也很得意這個(gè)“綠”字
    ,所以好句不在多,在其他詩中再說一次
    。雖然詩人得意
    ,可錢鍾書此時(shí)
    ,卻要對此字來歷
    ,下一番福爾摩斯的探案功夫。他說:“但是‘綠’字這種用法在唐詩中早見而亦屢見:丘為《題農(nóng)家廬舍》:‘東風(fēng)何時(shí)至
    ,已綠湖上山’
    ;李白《侍從宜春苑賦柳色聽新鶯百囀歌》:‘東風(fēng)已綠瀛洲草’
    ;常建《閑齋臥雨行藥至山館稍次湖亭》:‘行藥至石壁
    ,東風(fēng)變萌芽。主人山門綠,小隱湖中花’?div id="jfovm50" class="index-wrap">!币诉@么一長串
    ,錢鍾書發(fā)問了:“王安石的反復(fù)修改是忘記了唐人的詩句而白費(fèi)心力呢
    ?還是明知道這些詩句而有心立異呢?他的選定‘綠’字是跟唐人暗合呢
    ?是最后想起了唐人詩句而欣然沿用呢
    ?還是自覺不能出奇制勝
    ,終于向唐人認(rèn)輸呢
    ?”追溯到源頭
    ,一通究詰的錢鍾書顯然一臉得意,可心事被戳穿的王安石
    ,并不樂意買賬也很難說。(作者:楊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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