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573年,南朝最后一個朝代南陳,發(fā)動了南朝260余年歷史上最后一次北伐,因為當(dāng)時皇帝陳宣帝的年號是太建,故稱太建北伐。
一、陳朝的戰(zhàn)略目標十分有限
自東晉南渡以來,北伐始終是南朝一個頂級戰(zhàn)略任務(wù)。凡是有作為的南朝君主,無不想借北伐拓地樹威。計其數(shù),大概有祖逖317年北伐后趙,庾亮339年北伐后趙,禇裒(póu)349年北伐后趙,殷浩353年北伐前秦,謝萬359年北伐前燕,桓溫北伐前燕、前秦(354、356、369年三次出擊),謝玄383年北伐前秦,劉裕409年北伐南燕、后秦,元嘉北伐(430、450年、452年三次出擊),505年蕭宏北伐元魏,529年陳慶之北伐元魏,547年蕭淵明北伐東魏,最后一次大規(guī)模北伐即573年陳朝發(fā)動的太建北伐。
陳宣帝
南朝北伐,從目的上看,都是為了恢復(fù)舊土,東晉時舉的是收復(fù)舊土的旗號,也就是奪回西晉時的版圖;宋文帝以后歷次北伐,只為奪取劉裕開國時所占的河南地,對關(guān)中河北事實上已無力染指;梁朝北伐的意圖進一步縮小化,只為在淮河沿線與北魏爭衡,戰(zhàn)場多在壽陽、鐘離一線。到了陳朝,江北之地盡失,陳朝北伐的現(xiàn)實意義,不過是奪取淮河以南的土地,鞏固大江沿線的國防形勢。
從北伐時機上看,南朝幾乎都是選擇北朝內(nèi)亂,或者其他國家呈友軍關(guān)系時。陳朝亦然。北齊政局紊亂,自殺大將,內(nèi)部力量極大削弱;北周世代與北齊相攻,志在滅之,現(xiàn)在主動結(jié)盟,這是強有力的外援;再加上陳朝十幾年積蓄國力,內(nèi)部異己勢力全部削平,北伐各方面條件都已成熟。
573年,陳太建五年三月壬午,陳宣帝下詔,以侍中、鎮(zhèn)南將軍吳明徹為都督征討諸軍事,調(diào)集10萬大軍,出師北伐。
陳軍共分四路出擊,中路吳明徹率主力渡江攻秦郡,西路黃法氍(qú)自采石過江,西攻歷陽,東路吳興太守徐敬成(老將徐度之子)率偏師渡江,攻廣陵。這三路部隊全是建康大軍,另外,西陽太守周炅同步從西陽、武昌一帶策應(yīng)主力,進攻北齊羅州(今湖北蘄春北)
太建北伐形勢圖
二、陳軍進展順利
北齊對江北州郡的控制并不十分嚴密,軍隊力量配置較弱,加之齊人對淮南江北之地很不重視,認為這只是意外得來的邊鄙之地,統(tǒng)治十分殘暴,科斂極其嚴重。可以說北齊把江淮間豪強和平民全部得罪完了,民心所向可想而知。陳軍過江后連戰(zhàn)連捷,諸州郡士民終于盼來救星,或是應(yīng)聲歸附,或是殺北齊守令而降。
吳明徹大軍過江,沿滁河入六合,猛將程文季(老將程靈洗之子)率水師直逼州城。先前齊人在城外河口豎上大木柵,以防備陳人水軍。程文季率兵拔掉木柵,掃清障礙,進至州城下。由于城州堅固,一時不能得手。
陳軍渡江的消息傳到鄴城,北齊立即舉行朝議商量對策。以散騎常侍王纮為首的眾多朝臣反對出兵救淮南,理由是自宜陽汾北之戰(zhàn)以來,大軍屢屢失利,如果現(xiàn)在重兵戰(zhàn)于南方,恐怕突厥和周人再度興兵入寇,恐怕會有更大的失利。重西北輕東南一向是北齊的國策,高洋時代國力鼎盛尚且不能南北兩面同時用兵,此時國力下滑,與北周分庭抗禮的同時無力南下與陳軍開戰(zhàn)。但后主并未同意王纮的建議,派尉破胡與高景安兩路大軍數(shù)萬人,分別救援秦郡和歷陽。
當(dāng)年高洋即位后整軍,京師和晉陽的主力騎兵以鮮卑為主,兵員選拔標準非常苛刻,選中者無不是勇力絕人以一敵百,稱之為“百保鮮卑”;漢人中的健兒,揀選后作為戍兵分配到沿邊諸鎮(zhèn),稱之為“勇士”。尉破胡與長孫洪略兩將帶來的部隊裝備比較精良,人員多以鮮卑為主,應(yīng)當(dāng)絕大多數(shù)來自鄴城,其先鋒有“大力”“犀角”“蒼頭”等各種隊別,無不是身高力大的敢死之士。原梁朝降將王琳因為熟悉南方情況,隨尉破胡南征,他建議說,陳軍輕銳,不宜上來就與之決戰(zhàn),應(yīng)當(dāng)以長策制之。尉破胡不聽,率軍直撲秦郡。
北朝士兵
陳軍與北齊軍的遭遇戰(zhàn)首先在秦郡城外打響,北齊軍初來乍到,士氣正銳,兩軍一交,大力、蒼頭、犀角等鮮卑精兵奮勇向前,殺得陳軍連連后退。一名來自西域的胡人善射,箭無虛發(fā),連連射到陳軍,陳軍士卒甚是忌憚。吳明徹見遲遲打不開局面,便對部下勇將蕭摩訶說:“如果殺了那個善射的胡人,敵軍肯定為之奪氣?!笔捘υX讓人到陣前指認西域胡,然后飲了吳明徹賜的酒,翻身上馬,單人獨騎去沖敵陣。
蕭摩訶13歲時便在其姑夫蔡路養(yǎng)處從軍,侯景之亂時蔡路養(yǎng)與陳霸先為敵,蕭摩訶單騎出戰(zhàn),陳霸先軍中莫有敢當(dāng)者。后來蔡路養(yǎng)兵敗,蕭摩訶歸降侯安都,從此成為陳軍中頭號敢沖陣的勇將。
北齊陣上西域胡見蕭摩訶沖過來,也挺身出陣十余步,要射殺這名敢于犯陣的陳將。他抬手正要開弓,說時遲那里快,蕭摩訶一邊策馬急馳,一邊擲出一柄銑鋧(不詳其為何物,《通鑒》胡注說是小鑿),正中西域胡額頭,應(yīng)手而死。齊軍中10多名“大力”士兵出戰(zhàn)來殺蕭摩訶,蕭摩訶左擋右刺,斬殺數(shù)人。這副場景很像后世演義中描述大將單挑定勝負的畫面,陳軍被蕭摩訶勇悍絕倫的表現(xiàn)所鼓舞,大呼合戰(zhàn),將齊軍擊潰,尉破胡與王琳狼狽而逃,長孫洪略陣亡。吳明徹乘勝進攻秦郡城,經(jīng)此一戰(zhàn),齊人膽寒,秦郡城迅速崩潰,遂為陳軍收復(fù)。
三、分進合擊
吳明徹率軍乘勝北進,攻克涇州(今安徽天長),直迫淮河一線。北齊敗軍向壽陽方向逃竄,吳明徹分遣數(shù)路偏師,分頭攻打盱眙、鐘離(今安徽鳳陽)兩個要點,自率主力窮追北齊敗軍。為防王琳等人逃到淮北,吳明徹不惜繞路,先北渡淮河打下仁州(今安徽固鎮(zhèn)),遮斷壽陽北逃的通路,然后調(diào)頭向西,拿下壽陽西面的硤石口(在今安徽鳳臺),將壽陽城牢牢圍在口袋中。
西路陳軍渡過長江,進圍歷陽。北齊歷陽王高景安援軍來到歷陽以西的大峴(今安徽含山東北),黃法氍分遣部將任忠、魯廣達迎擊高景安,將其擊潰,陣斬北齊敷城王張元范,隨后乘勝逐北,拿下濡須河上重要關(guān)隘東關(guān)(今安徽巢縣)。黃法氍猛攻歷陽城,以拍竿猛擊城墻,齊軍抵擋不住,投降陳軍。隨后諸軍高歌猛進,相繼攻破合肥、廬江、南譙州(今安徽滁縣)。
合肥城(網(wǎng)絡(luò)配圖)
東路陳軍以水軍為主,沿長江北出運河,過廣陵而北,淮泗之間豪強紛紛響應(yīng)陳軍,運河沿線諸城不敢出戰(zhàn),多有棄城而降者。由于淮泗間水網(wǎng)縱橫,利水軍而不利步軍,加之北齊主力都在淮西,徐敬成得以率軍一直沿泗水北進,連克淮陰(今江蘇清江)、山陽(今江蘇淮安)、鹽城、沭陽等地,兵威直逼下邳。
西線戰(zhàn)場,陳軍周炅擊敗北齊陸騫,盡取江北巴州(今湖北鄂州)、羅州(今湖北蘄春)等江北諸城,樊毅部越過大別山,攻下楚子城(今河南息縣),西路軍黃法氍部與之配合,包舉淮河上游。
至573年9月,除了齊昌、霍州等為數(shù)不多的州郡,陳軍北伐奪取淮河以南大部土地,西至于周,東至于海,沿淮要塞,只剩壽陽尚在北齊手中。
四、大戰(zhàn)壽陽
短短4個月時間,北齊盡失淮南之地,朝野極其震恐。在源文宗和趙彥深的堅持下,北齊任命自秦郡敗回彭城的王琳再回淮南,任其在江淮招募士卒,以抗陳軍。
王琳原是梁將,與陳武帝矛盾極深。他在南方兵敗后投降北齊,一直汲汲于南伐陳朝。無奈北齊揚州方面負責(zé)人盧潛堅決貫徹重西北輕東南的國策,南伐之事被壓制下來。
早在陳軍渡江之初,北齊大司徒趙彥深便與源文宗商量應(yīng)對陳軍之策,源文宗提議讓王琳主持淮南防務(wù),他是江淮間人,名聲早著,許多舊將散在江淮,必能有效應(yīng)對南朝的北伐。無奈當(dāng)時后主信不過王琳,仍以鮮卑將領(lǐng)統(tǒng)軍。直到淮南大部陷落,后主方才同意以王琳為主將守壽陽。
王琳受命后緊急馳赴壽陽。此時形勢大壞,陳軍吳明徹的主力遮斷壽陽北面的通路,西線樊毅所部沿淮河?xùn)|下,掐住潁口,阻斷河南方向的通路。壽陽陷入四面包圍,已成死地。
淮河今貌
573年7月,吳明徹尾追王琳而來,乘其新入壽陽防守未固,指揮大軍一舉攻克壽陽外城,王琳無法抵擋,率軍退入內(nèi)城固守。
當(dāng)年王琳在南朝時,曾與陳軍交過手,郢州一戰(zhàn)生擒吳明徹,如今卻被手下敗將團團圍困,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命運莫測,當(dāng)真教人無法可想。吳明徹令大軍堰淝河灌壽陽城,城中遍地大水,引發(fā)傳染病,士卒死者十之六七。北齊聞訊遣皮景和率兵數(shù)萬南下救援,皮景和畏敵如虎,不敢渡淮,在壽陽30里外屯扎。
陳軍諸將恐怕前有堅城,后有援軍,請求吳明徹決斷怎么辦。吳明徹說,兵貴神速,皮景和不敢前進,肯定是害怕我軍。于是決計先不管皮景和,全力猛攻壽陽城。吳明徹親著甲胄到城下督戰(zhàn),陳軍大受鼓舞,四面攻城,終于打破城池,生俘王琳、盧潛、王貴顯、可朱渾道裕、李騊駼等人,吳明徹派兵押送回建康。
皮景和在嚴令催促下渡淮,聽說壽陽已陷,再前進已沒有意義,便迅速北撤。途中在壽陽西北蒼陵,遭到猛將蕭摩訶的截擊,皮景和盡棄駝馬輜重輕裝北逃。
陳軍中有不少王琳的舊將,昔日王琳馭下有恩,交情甚好,現(xiàn)在雖身陷縲紲,來探望慰問的舊將仍然不少,大家回憶舊情,相顧歔欷,不少人找吳明徹請免王琳一死。昔日梟雄困羈籠中仍有這么大號召力,吳明徹心驚膽戰(zhàn),生怕王琳釀成變亂,便令人追斬王琳于壽陽城東二十里處,首級送到建康示眾。壽陽民眾聞?wù)吣涣魈?,一個老叟不畏吳明徹責(zé)罰,帶著酒脯來祭奠王琳,大哭盡哀,收起王琳的血,藏于懷中而去。王琳故吏倉曹參軍朱玚向當(dāng)朝用事的尚書仆射徐陵求情,得以將王琳首級帶到壽陽八公山下葬,前來會葬者的老部下達數(shù)千人。后來朱玚偷偷逃到北齊,向齊主請命了結(jié)王琳身后之事,揚州人茅知勝等5人把王琳的靈柩送到鄴城,北齊便追贈王琳為忠武王,以禮下葬,王琳的長子王敬承襲了王爵。吳明徹心理上也受到很大影響,經(jīng)常夢到王琳向他索要首級。
壽陽大捷是為太建北伐一場關(guān)鍵性的勝利,從此淮南再無北齊軍事存在。陳宣帝極為振奮,他一面重新調(diào)配力量,加強對已占領(lǐng)區(qū)域的消化。一面對北伐將帥大加封賞,陳宣帝派使者到壽陽親自冊封,授吳明徹豫州刺史,進號車騎大將軍,壽陽城南二十萬人集結(jié)面聽皇帝詔命,主帥榮寵,三軍振奮。黃法氍授合州刺史,進號征西大將軍。
五、再度北進
當(dāng)年年底,陳軍主力再度北進,以淮泗為主攻方向,仍采用分擊合擊的策略,西路黃法氍以絕對優(yōu)勢兵力掃蕩齊昌、霍州等地,中路吳明徹率軍過淮河,向東北進攻,掃蕩淮河沿線幾座仍在負隅頑抗的城池。東路軍仍然憑借水路便利,沿泗、沭、沂等水系北進,先后拿下朐山(今江蘇灌云)、郁州(今江蘇連云港)、北徐州(今山東臨沂),形成對重鎮(zhèn)彭城的戰(zhàn)略夾擊之勢。
574年,陳軍諸部的攻勢緩慢下來,諸路部隊基本處于休整狀態(tài)。至575年方始再度北進,但作戰(zhàn)規(guī)模遠遠不如573年,吳明徹總督諸將進克彭城以南的宿預(yù)(今江蘇宿遷)、潼州(今安徽泗縣)、下邳,之后停軍于淮北,未再北進。
至此太建北伐的第一階段、也即主要作戰(zhàn)階段結(jié)束,陳軍拓地數(shù)百里,將國防線成功推進至淮北,戰(zhàn)果極碩。北伐之所以取得如此迅速的勝利,一是靠陳朝天嘉小康打底,國力有了較大提升。二是江淮之間水網(wǎng)縱橫,陳軍水師的優(yōu)勢能夠充分發(fā)揮出來,北齊軍騎兵優(yōu)勢被極大限制。三是北齊戰(zhàn)略安排失誤,始終沒有投入足夠多的精銳力量。尉破胡、皮景和、陸騫之流都是藉藉無名之輩,與陳朝第一流將帥對陣,而且兵力不占優(yōu)勢,自然勝算不大。四是陳朝挾開國之銳氣,軍隊求戰(zhàn)欲望強烈,故而多面開花,處處能勝。五是淮南距離陳朝本土不遠,后勤補給暢通無阻。
客觀地說,太建北伐是南朝比較成功的一次戰(zhàn)爭,它向世人展現(xiàn)出一個弱國的爆發(fā)力,展現(xiàn)出一個小國的尊嚴。如果說宋朝像一輪初升的朝日,那么陳朝便是垂落西山的夕陽。劉宋北伐氣吞萬里,初升之日霞光萬丈,陳朝北伐同樣余暉奪目,為南朝數(shù)百年歷史點綴上燦爛的光輝。
陳宣帝的雄心更加高漲,他的目標似乎并未以奪占淮北為終點,北齊君臣的無能、軍隊戰(zhàn)斗力的低下,讓他對繼續(xù)北伐有了更多底數(shù)。然而隨著形勢的變化,陳朝需要認真考慮,隨著周、齊、陳三國實力的消漲,真正的敵人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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