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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邢增堯《初冬的覺思》散文鑒賞

    大道家園 2023-07-17 22:11:31

    從清晨起就開始飄灑的細(xì)雨終于停了,漫山遍野的林木

    ,被一層淡淡的霧靄籠罩著
    ,山風(fēng)颼颼地吹拂著樹梢
    ,掠過濕漉漉的草叢
    ,空氣中發(fā)散出一種透心的冷意
    。畢竟入冬了

    我癡癡地站在父親的墓前

    ,腦海不住回閃著替彌留時(shí)的父親沐浴的情景。

    父親靜靜地躺在床上

    ,額頭恍若一壟犁溝深深的土地
    ,凹陷的眼睛微微睜著,稍顯干癟的嘴唇已褪盡了血色

    飽經(jīng)滄桑的父親即將應(yīng)召而去

    ,去那僅能意會(huì)難以言傳的天國,去那清幽靜寂的世界
    ,身為兒女
    ,我們?yōu)樗鬟h(yuǎn)行前的洗塵。

    小心翼翼解開胸衣

    ,我的心湖頓時(shí)泛起酸澀的漣漪:浸染過多少晨光雨露,承載過多少苦澀艱辛
    ,當(dāng)初壯健得令人生羨的身軀竟被無情的歲月
    、被我們兄弟姐妹累成形銷骨立。

    一向崇尚食淡衣粗的父親冬夏無分

    ,洗臉揩身
    ,用水總是冷的
    ,毛巾則先用一端,待有了破洞
    ,剪去再用
    。我們勸他,現(xiàn)在生活寬裕了
    ,無須這般節(jié)儉
    ,可父親卻說,生活再好
    ,節(jié)儉也萬無下崗的一天

    父親雖身無長物,但卻總愛資助那些家境比我們還貧困的遠(yuǎn)近親朋

    ,有時(shí)
    ,母親嘰咕幾句,父親就會(huì)虎起臉
    ,狀若陰霾的天空

    我從母親嘴里知道,父親自幼失父

    ,家境窮得干凈
    、窮得透明,七八歲上就拎著“桃籃”沿村叫賣
    ,十三四歲做學(xué)徒
    ,打烊后還要給掌柜倒痰盂攤鋪蓋,眼睛一睜忙到熄燈;及至成人
    ,又被日本鬼子抓了腳伕
    ,九死一生方才揀回一條性命,身上斑斑傷疤綻綻青筋無不在訴說人生路上負(fù)荷的凄苦和艱辛

    我們特意選用了云般輕柔的毛巾

    ,浸潤溶有“六神”浴露的熱水,替父親輕揉細(xì)抹
    ,以讓他纖塵不染上路

    驀地,父親畸形的左腿膝蓋電光石火般灼亮了我的眼睛

    ,使我想起了小學(xué)三年級(jí)
    ,期末大考時(shí)之事。其時(shí)
    ,母親見我身瘦似筷
    ,心疼得每日唉聲嘆氣,手頭拮據(jù)的父親悶聲不響上后山去掏鳥蛋
    ,意欲給我補(bǔ)補(bǔ)身子
    ,不料樹古枝枯
    ,鳥蛋到手,父親亦隨斷枝凌空墜落……

    ,這因我而畸的膝蓋……我唏噓著
    ,嘆息著,用熱毛巾不住為父撫摩
    ,眼眶不由得一陣濕潤

    當(dāng)母親輕輕托過棉被,父親的嘴唇動(dòng)了

    !我急忙彎腰屈膝
    ,將耳朵貼近。誠然
    ,飄入耳廓的僅是斷斷續(xù)續(xù)的音符
    ,然我知曉,父親是在說:眼下不比過去吃大鍋飯
    ,一個(gè)蘿卜一個(gè)孔
    ,上班要緊。平素
    ,尤其是在病重期間
    ,父親十分渴望兒女們能多去看望他,陪他講講心里話
    ,聊聊《山海經(jīng)》
    ,而待我們一旦擠時(shí)前往探望,他又總會(huì)迫不及待地說這幾句話
    ,生怕我們因他而耽誤了前程
    。聆聽父親掏心掏肺的話語,我那干旱的心剎時(shí)像澆了水
    ,變得滋潤起來

    面對父親蟄伏的真情,我常常如履薄冰般審視自己的靈魂

    ,情不自禁地想起盧梭晚年的杰作《一個(gè)孤獨(dú)的散步者的遐思》
    ,感慨萬端,思如潮涌

    父親到了這個(gè)份上

    ,還念念不忘他的兒女,操心不止
    。而我呢
    ?雖說兒子是父親生命的延續(xù),但對父母,又有多少關(guān)懷
    ,多少孝順呢?

    我緩緩下跪

    ,跪在父親的床前
    ,任無聲的淚水伴著溫?zé)岬拿砘^他的面頰……

    我抬頭四顧,天空灰蒙蒙的

    ,無精打采的云海沒有一絲游動(dòng)的波痕
    ,暗淡的光線讓人覺著一份失落,一份哀愁
    ,一份郁悶
    。那些四散的落葉,在我的腳下滿地翻滾
    。我孤寂地站在風(fēng)中
    ,全然忘卻了時(shí)光的流逝,直到蒼涼無涯的暮色徐徐降臨

    “叔叔

    。”忽然
    ,一腔童音滑入我的耳根
    。我回過頭去,發(fā)現(xiàn)和我說話的是一個(gè)八九歲模樣的小男孩
    。他肩背雙肩包
    ,腳穿旅游鞋,一雙烏亮的大眼睛仰望著我:“你站了好久了
    ,難過什么呀
    ?”

    “呃,沒事

    ,叔叔在想念一位親人
    。”

    “天快晚了

    ,叔叔
    ,爸爸媽媽在盼你回家吶!”

    “叔叔沒有爸爸了

    ?div id="jpandex" class="focus-wrap mb20 cf">!蔽艺f著,淚水不由自主溢上了眼眶

    “叔叔不哭

    ,我爸爸媽媽也快沒有我了,可爸爸媽媽都沒哭
    ?div id="jpandex" class="focus-wrap mb20 cf">!?/p>

    “什么

    ,你說什么?”我心猛地一顫

    “我住院時(shí)聽醫(yī)生說的

    ,后來我問爸爸媽媽。爸爸說
    ,我一個(gè)人要先到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去
    ,隨后他們來看我,還說乖孩子是不會(huì)害怕的
    。媽媽說
    ,人的生命是不會(huì)終止的,就像樹上的葉子
    ,先是綠色
    ,到時(shí)候會(huì)變黃,落到地上
    ,慢慢
    ,化成養(yǎng)料,滋養(yǎng)大樹
    ,大樹又會(huì)長出新的綠葉
    。”小男孩眨巴著眼睛說
    ,“我就是一片樹葉
    。”

    瞧著不遠(yuǎn)處徐徐走來的一對夫婦

    ,我不由感慨莫名:呵
    ,多好的父母!當(dāng)自己的孩子生命橫遭突變
    、童夢凋殘之際
    ,他們并未一味悲愴,一味慘切
    ,而是將一個(gè)美麗的新夢融注孩子的心靈里
    ,使孩子也擁有像賣火柴的小女孩擦亮的光痕,這是多么的睿智
    ,多么的給人以啟迪
    。的確,在生活的旅途中
    ,如果遇到不幸
    ,遇到天災(zāi)人禍,老是愁云慘霧,老是傷心欲絕
    ,那么
    ,精神便會(huì)萎靡,便會(huì)空虛和憂慮
    ,只有把自己的身心同超然物外的信念融匯一體
    ,生活才會(huì)變得充實(shí)而有意義,災(zāi)難困厄才能變成振奮的圖騰

    我俯下身子,輕輕地將稚氣尚未脫盡卻又不同凡俗的孩子摟入懷中

    ,那顆跌宕的心終于摒棄了一切虛無的失落
    、哀愁和郁悶,充盈心田的惟有熨帖和寧謐

    初冬的山野空曠而寧靜

    ,草木俯仰,萬籟俱寂
    ,天地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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