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散文·莊子·應(yīng)帝王(節(jié)選)》原文鑒賞《先秦散文·莊子·應(yīng)帝王(節(jié)選)》原文鑒賞
南海之帝為倏,北海之帝為忽,中央之帝為渾沌。倏與忽時相遇于渾沌之地①,渾沌待之甚善。倏與忽謀報渾沌之德②,曰::“人皆有七竅以食聽視息,此獨無有,嘗試鑿之?!比砧徱桓[,七日而渾沌死。
【注釋】 ①時:時常,經(jīng)常。 ②謀報:商量報答;德,恩惠,好處。
【今譯】 南海之神名叫倏,北海之神名叫忽,中央之神名叫渾沌。倏與忽常常在混沌那里相會,渾沌對他們非常友善、倏與忽商量著打算報答渾沌對他們的厚待,說:“人都有眼、耳、口、鼻,用來吃、聽、看、呼吸,只有混沌沒有,我們試著給他鑿出七竅來吧?!辟颗c忽每天給渾沌鑿一竅,七天后,深沌死了。
【集評】 明·孫礦《南華真經(jīng)》:“陡然撰出,真是奇絕,第是太險肆,不入雅境?!?/p>
清·林云銘《莊子因》:“鑿竅說是報德,妙甚。”
清·宣穎《南華經(jīng)解》:“天下,一渾沌之天下也;古今,一渾沌之古也。今日立一法,明日設(shè)一政,機智豁盡,元氣消亡矣。從來帝王,除去幾人,其余皆倏也,忽也,皆鑿渾沌之竅,而致之死者也?!?/p>
又:“何以取名倏、忽而言其鑿竅?帝王相禪,一事倏造而有,一事忽廢而無。數(shù)番因革之后,淳樸琢盡矣。解此方知帝倏、帝忽取義之妙。”
又:“末一喻奇絕。以鑿空之文,寫難明之意,使人讀之意消?!?/p>
清·陸樹芝《莊子雪》:“自南海之帝以下,借喻指點,從反面托出,清言雋味,一往而深,正妙在不找正意?!?/p>
清·劉鳳苞《南華雪心編》:“末用反掉之筆,撰出倏、忽、渾沌名目。南海、北海、中央地方,近取諸身,喻言之至精至妙者。……然則渾沌之竅,非倏、忽鑿之也,自鑿焉耳。七日而混沌死,險語足以破鬼膽。奇文,妙文?!?/p>
【總案】 倏、忽為渾沌鑿七竅而導(dǎo)致渾沌之死,說明統(tǒng)治者今日設(shè)一法,明日立一政的所謂有為而治,是人民受災(zāi)受難的禍根。莊子以“有為”而治所招致的惡果,反證自己“無為”的主張,認為只有“無為”,才能使天下真正安寧。
這則寓言,揉合神話傳說,調(diào)遣鬼神為表達作者的思想服務(wù),想像奇詭,構(gòu)思獨特,在先秦寓言中,堪稱奇絕。
《先秦散文·莊子·至樂(節(jié)選)》原文鑒賞 《先秦散文·莊子·至樂(節(jié)選)》原文鑒賞
莊子妻死,惠子吊之①,莊子則方箕踞鼓盆而歌②。惠子曰:“與人居③,長子、老、身死④,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⑤!”莊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⑥,我獨何能無概然⑦!察其始而本無生⑧,非徒無生也而本無形⑨,非徒無形也而本無氣⑩。雜乎芒芴之間(11),變而有氣,氣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今又變而之死,是相與為春秋冬夏四時行也(12)。人且偃然寢于巨室(13),而我噭噭然隨而哭之(14),自以為不通乎命(15),故止也(16)?!?br>
【注釋】 ①惠子:即惠施;吊,吊唁。 ②方:正在;箕踞,坐時兩腳直伸岔開,形似簸箕。古人席地而坐,兩膝著地,臀部壓在腳跟上?;崾且环N不拘禮節(jié)的坐法,表示輕慢的態(tài)度;鼓盆而歌,以敲盆打著拍子唱歌;鼓,敲打。 ③居:一同生活。 ④長子:生兒育女。⑤甚:過分。 ⑥是:指莊子妻。 ⑦概:借為慨,慨然,感嘆、哀傷的樣子。 ⑧察:考察,推究;始,最初;生,生命。 ⑨形:形體。 ⑩氣:指構(gòu)成人體的元素。 (11)芒芴:恍惚。 (12)是:指莊子妻的生死變化。 (13)偃然:安息的樣子;巨室,指天地之間。 (14)(21)噭(jiao音聽)噭然:哭叫。哀鳴的聲音。 (15)通:通達;命,這里指生命的自然變化。 (16)止:停止,這里指停止哭泣。
【今譯】 莊子的妻子死了,惠子去吊唁,莊子卻正在兩腳伸直岔開坐著,一邊敲著盆一邊唱歌?;葑诱f:“和妻子生活在一起,妻子為你生育兒女,直到衰老身死,現(xiàn)在,你不哭也就夠了,還敲著盆唱歌,不也太過份了嗎!”莊子說:“不是這樣的。妻子剛剛死去時,我怎么能不哀傷呢!但考究她最初的時候,本來就沒有生命;不僅沒有生命,而且沒有形體;不僅沒有形體,而且連‘氣’都沒有。雜在恍惚之間,經(jīng)過變化才有了氣,氣經(jīng)過變化而有了形體,形體經(jīng)過變化而有了生命,現(xiàn)在又經(jīng)過變化而到了死,她的生死變化如同春夏秋冬四時運行一樣。她靜靜地安息在天地之間,而我卻跟著號啕痛哭,我自以為這樣哭泣是不懂生命的道理,所以停止了哭泣?!?br>
【集評】 清·林云銘《莊子因》: “莊子絕是近情人,此句(‘是其始死也’句)便自己道破?!?br>
又:“以死為寢,絕無分別,驚人之談,虧他偏說得出。”
清·吳世尚《莊子解》:“真不可解,真是難容?!?br>
又:“入情入理,情理之至,覺太上忘情一語,尚屬飾詞。”
清·胡文英《莊子獨見》:“‘歌’字、‘概’字、‘哭,字,是文中線索。”
又:“‘芒芴’二字,承上節(jié)脈落?!?br>
清·劉鳳苞《南華雪心編》:“二十二字(指‘與人居,以下)中,有六層文法,或三字成句,或兩字成句,以細碎見奇?!?br>
又:“答還他不哭而歌之意,死不足哀,是達天知命,非矯情鎮(zhèn)物也?!?br>
又:“此段是了徹生死,與內(nèi)篇《大宗師》各段,參互看來,自得其妙?!?br>
【總案】 莊子認為,人的生死猶如四季的更替一樣,是自然變化的結(jié)果,因而死不足悲,生不足喜。從所謂“是其始死也,我獨何能無概然”可以看出·莊子并不是絕不近人情的,他認為,妻子死后“偃然寢于巨室”,脫去了物累,由“終”回到“始”,是值得慶賀的,所以才“鼓盆而歌”。這一段表現(xiàn)了在生死觀上莊子對世俗人情的哲理分析與超越。
莊子之楚①,見空髑髏②。 “然有形③,撽以馬捶④,因而問之,曰:“夫子貪生失理而為此乎⑤?將子有亡國之事⑥,斧鉞之誅而為此乎⑦?將子有不善之行,愧遺父母妻子之丑而為此乎⑧?將子有凍餒之患而為此乎⑨?將子之春秋及此乎(10)?”于是語卒(11),援髑髏(12),枕而臥。夜半,髑髏見夢曰(13):“子之談?wù)咚妻q士。視子之言,皆生人之累也(14),死則無此矣。子欲聞死之說乎(15)?”莊子曰:“然”。髑髏曰:“死,無君于上,無臣于下,亦無四時之事(16),從然以天地為春秋(17),雖南面王樂不能過也(18)?!鼻f子不信,曰:“吾使司命復(fù)生子形(19)”為子骨肉肌膚(20),反子父母妻子閭里知識(21),子欲之乎?”髑髏深??蹙頦曰(22):“吾安能棄南面王樂而復(fù)為人間之勞乎!”
【注釋】 ①之:往,到。 ②髑髏(du lou音毒樓):即骷髏,死人的頭骨。 ③ (xiao音蕭)然:枯骨暴露的樣子。④ ④撽(qiao音竅):敲擊;捶,鞭子。 ⑤為此:成為這個樣子,指死。 ⑥將:抑或。 ⑦鋮(yue音月):兵器,大斧。 ⑧遺(wei音位):給,留給。 ⑨餒(nei音內(nèi)上聲):餓。 ⑩春秋:年紀,指壽命。 (11)語卒:說完了話。 (12)援:引,拉。 (13)見:通現(xiàn),顯現(xiàn)。 (14)累:負擔,這里指憂患。 (15)說(yue音躍):通悅,快樂。 (16)四時之事:指春夏秋冬四季的勞碌。 (17)從(zong音粽)然:放任自得、無拘無束的樣子;從,通縱。 (18)南面:古代以坐北朝南為尊位,故天子、諸侯見群臣,皆南面而坐;王樂,作帝王的快樂;過,超過。 (19)司命:掌管人的生命的神;復(fù)生子形,讓您的形體重新復(fù)生。 (20)為:指恢復(fù)。(21)反:同返,返回;閭里,鄰居;知識,指所認識、熟悉的人。 (22)“??”(pin音頻):通顰,皺眉頭; “頞”(e音餓),鼻梁。
【今譯】 莊子到楚國去,在路上看見一具空骷髏,枯骨全然暴露在外。莊子用馬鞭敲打著骷髏,問它:“你是由于貪生害理而成為這個樣子呢?還是因為國破家亡,受到刀砍斧削而成為這個樣子呢?或是你干了什么壞事,怕給父母妻子帶來羞辱而成為這個樣子呢?還是你遭受了饑餓寒冷而成為了這個樣子呢?或是你已經(jīng)活夠了年壽,老死而成為這個樣子呢?”莊子說完,拉過骷髑枕著它躺下了。半夜里,骷髏托夢說:“聽您的談吐,大概是個說客。但我看您所說的那些,都是活人的憂患,死了就沒有這一切了。您想聽聽死了以后的那種快樂嗎?”莊子說:“好的?!摈俭t說:“死了以后,在上沒有君主,在下沒有臣子,不僅如此,也沒有春夏秋冬一年四季的勞碌,自由自在,與天地同壽,就是在人間作君王那樣的快樂,也比不上這些啊!”莊子不信,說:“我叫掌管生命的神重新恢復(fù)你的形體,給你重新長上骨肉皮膚,讓你回到你的父母、妻子、鄉(xiāng)親、熟人中去,你愿意嗎?”骷髏深深地皺著眉頭,顯出十分憂慮的樣子說:“我怎么能夠放棄作君王的快樂而重新去忍受那人間的勞碌呢!”
【集評】 明·王宗沐《南華經(jīng)別編》:“此篇問答體,一節(jié)深一節(jié)?!肚f子》一部,惟此篇深言之。禪書萬卷,曾不出此。”
清·劉鳳苞《南華雪心編》:“‘檄而問’,妙想;‘枕而臥’,妙境,引起夜半見夢?!?br>
又:“憑空一夢,生下妙文?!?br>
又:“南面王樂,想當然耳,妙語解頤?!?br>
又:“此段從髑髏發(fā)端,落想甚奇。髑髏已無生人之趣,而死者之況,乃其所深知。生而累,不如死而樂,正見受生以后,逐逐營營,如蠶自縛,欲求其解脫而不能,死則謂之懸解,而所以累生者俱空,何等逍遙擺脫。南面王不易此樂,何況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聲之可有可無哉。接連五問,錯落有致,死不同而累則同,白楊青楓之側(cè),萬古同悲,轉(zhuǎn)覺死者可樂,不言死之樂,不足以見生之憂,畢竟生死一致,有何悲樂之不同。能自適于清虛,而不為形骸所累,則至樂存焉矣。前幅層層詰問,感慨無端,如有悲風起于毫末。后幅說得生之勞,轉(zhuǎn)不如死之快,正為貪生者喚醒癡迷也?!?br>
【總案】 髑髏不愿復(fù)生,反映了亂世之中人隨時遭受著戰(zhàn)亂、亡國、凍餓的威脅、生命毫無保障的社會現(xiàn)實。因而,莊子認為活著是拖累,死反倒是至樂。就其本質(zhì)來說,這一節(jié)與其說是表現(xiàn)了莊子對人生、社會極度絕望的厭世思想,不如說是他憤世思想的一種宣泄。這里所描繪的死亡世界,與其他篇章中莊子所表述的理想之世有相通之處,都表現(xiàn)了渴望沒有人壓迫人、人剝削人、人人自由的理想。而人世間則充滿了狡詐、欺騙和苦難,因此,莊子對死亡世界的向往,不應(yīng)籠統(tǒng)地以視其為消極頹廢的東西,而應(yīng)看到其中對現(xiàn)實世界的否定意義。
《先秦散文·莊子·內(nèi)篇大意》原文鑒賞 《先秦散文·莊子·【附錄】·內(nèi)篇大意》原文鑒賞
大道不明,群言般雜。自家一個身心不知安頓何處,以無主之衷,涉亂世之末流,其遇害何可勝道哉!果其德全于己,道契乎天,則以之經(jīng)緯宇宙,六五帝而四三王,何不可之有乎?此七篇相承之大意也。但其文有空寫、有實寫;有順寫、有反寫;有談寫、有濃寫;有近寫、有遠寫;有半寫、有全寫;有加倍寫、有分幫寫。使筆如使利斧,當之者摧,遇之者碎;涌墨如涌海潮,直者山立,橫者罔連。尋行逐字,既無從測其言外之指;高際闊步,又未免失其句中之義耳。空寫而遠寫者,《逍遙游》是也。不言道,不言心,借一鯤鵬指點出活潑潑地、使人瞥地便見得個道之全體,此莊子第一吃緊為人處也。何謂順寫?《齊物論》是也。層層分疏,段段銷化,止是承其意而解之,毫不作對面搶白語,而聞?wù)咴缫巡稽h心折而誠服,蓋最是其平易近情文字焉?!娥B(yǎng)生主》一篇,則淡寫者矣。通篇只“緣督以為經(jīng)”一句,是養(yǎng)生之法。其余如“游刃有余地”、“不蘄畜乎樊中”、。大傳不知其盡”,皆略略數(shù)語,絕不矜張,而不可不養(yǎng)之意,自悠然于言外。所謂妙道無多,要語不煩者也?!度碎g世》許多說話,只是近寫,只是半寫。古今同此人間世,世有治亂,道有污隆,莊子惟說得處亂世一邊道理。其處治世者,都未道出。第于末章,“天下有道,圣人成焉”二句,微及之,蓋渠特據(jù)目前以示法。其云“方今之時,僅免刑焉”者,正此篇之所由作也。不然,莊子豈全求無用者哉?反寫、加倍寫,《德充符》便純用此一種筆墨矣。千古德充符者,孰有逾于羲、黃、堯、舜、孔子者乎?嫌正說之不暢不醒,故略而不道,特去尋出幾個兀者惡人來,此加倍法也。說兀者惡人,而謂其從游者與仲尼相若,哀公、靈公俱信之、悅之,此又加倍法也。說兀者惡人,而又借孔子之推尊贊仰,以極力形容之,甚且謂孔子為桎梏所苦而不可解,此又加倍法也。要知其意,以為人貴有德,德全而形不全,尚且如此不可及,而況全形全德之人,其為卓絕,更何如邪!若夫分幫寫來,而又寫得周全濃至,寧有如《大宗師》之一篇者哉。天人有無之介,存亡生死之幾,推而行之之先后,冥而合之之深淺,反而至之之次第,無不盡情剖露?!墩撜Z》之朝聞夕可,《孟子》之不貳順受,蓋皆于此篇畢宣其蘊矣。此老胸中了然,筆下了然,戰(zhàn)國諸儒,洵未有能及之者。至于《應(yīng)帝王》之正而后行,順物無私,立乎不測,游于無有,用心若鏡,不將不逆,以及鑿竅而混沌死者,或正說,或反說,總皆帝王之實理、實事,失之便不可以君人者也。故此一篇為實寫,亦為近寫,而與首篇之空寫、遠寫,作大開合大呼應(yīng),乃文章家最大章法也。此七篇之文,各有指實,實相承而文各足,善讀者分之曰七篇,可;融之曰一篇,亦可。(《莊子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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