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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云枝《雪·花》散文鑒賞

    大道家園 2023-07-18 15:49:02

    1

    晨起

    ,拉開窗簾,一下子呼出聲來:下雪了

    節(jié)氣“大雪”真的喚來了雪花。雪來得無聲無息

    ,悄然覆蓋了一切
    ,天地間只剩下一種顏色
    。抓起相機(jī)下樓
    ,靴子踩在雪地上
    ,發(fā)出“嘎吱”“嘎吱”的脆響,這響聲
    ,也是潔凈的

    路旁

    ,女貞樹的橫枝和斜向上的枝條上
    ,都掛著冰雪
    ,葉子上
    ,鋪了一指厚的白雪,立面沿葉緣
    ,現(xiàn)出好看的一彎彎圓弧,像一個(gè)個(gè)葉形的小雪糕
    。女貞紫黑的漿果,在白雪的點(diǎn)綴下
    ,儼然一嘟嚕一嘟嚕袖珍葡萄
    ,閃爍著黯淡的光

    雪花是個(gè)魔術(shù)師

    ,原本不起眼的植物,因了雪都變得好看起來
    。玉樹瓊枝
    ,說的,就是大雪后的一棵棵樹吧
    。我一邊用鏡頭對準(zhǔn)樹的枝葉
    ,一邊這么想
    。詩人高駢
    ,也是這么想的:“六出飛花入戶時(shí),坐看青竹變瓊枝”?div id="m50uktp" class="box-center"> ?罩械娘w鳥
    ,沒準(zhǔn)也這么想
    。丁香
    、榅桲、苦楝
    、銀杏、欒樹
    ,出現(xiàn)在鏡頭里的樹樹瓊枝
    ,很是驚艷
    。遠(yuǎn)景近景
    ,嫣然如畫

    不遠(yuǎn)處

    ,一排柿樹,正展示樹與鳥之間的溫情
    。藍(lán)天、白雪
    、黑枝
    、紅果
    ,是繪畫的靜態(tài)元素
    ,鳥兒
    ,是這幅畫面上動(dòng)態(tài)的筆觸
    。當(dāng)我的目光和鏡頭在柿樹和鳥兒之間流連時(shí),我感覺它們比我看到過的任何一幅風(fēng)景畫
    ,都美。

    高高低低的樹

    ,把生長了一季的紅果
    、紫果、黃果
    、白果和黑果
    ,在大冬天都交與飛鳥。鳥兒一邊嘰嘰喳喳地叫著,一邊興奮地啄食
    ,儼然赴一場盛宴
    。鳥兒吃飽喝足后抹著嘴巴飛遠(yuǎn)了
    ,在鳥兒新陳代謝時(shí)
    ,大樹的種子,穿越鳥兒的腸胃
    ,被播種到大樹無法抵達(dá)的遠(yuǎn)方,完成了大樹的心愿
    。鳥兒播種的同時(shí),也順帶施了肥料

    我女兒出生后

    ,母親搬過來幫我
    。冬天里
    ,母親會把家里的剩飯,倒在我家南陽臺外她專門給鳥雀放置的不銹鋼盆里
    。窗外,是一片木蘭園
    ,園子里有好多鳥兒
    。母親說
    ,大冬天鳥兒沒多少吃食
    ,與其把飯菜倒掉
    ,不如給鳥兒吃
    。那些鳥兒可真夠機(jī)靈,召之即來
    。母親放進(jìn)剩飯,用筷子“咣咣咣”敲幾下
    ,灰椋
    ,麻雀
    ,還有不知名的鳥兒
    ,便撲棱棱趕過來
    ,像我家養(yǎng)的
    ,天天準(zhǔn)時(shí)報(bào)到用餐。陽臺的鋼筋柵欄上
    ,落滿了白花花的鳥糞。有時(shí)候家里沒有剩飯
    ,母親就會給盆子里添一些大米
    、小米或是豆子

    在鳥雀的眼里

    ,母親,也是交與它們果子的大樹吧

    2

    一半白雪一半赭石色的樹干上,蠟梅花三個(gè)一群五個(gè)一堆

    ,在白雪下閃啊閃,向我拋媚眼
    。沒有落雪的花瓣
    ,幾近透明,黃得沒有一絲雜質(zhì)
    。好聞的花香,在凜冽的空氣中游蕩

    我看到兩只精力充沛、不愿意冬眠的蜜蜂

    ,在花前“嚶嚶嗡嗡”
    ,從這朵花里背著花粉爬出來,又鉆進(jìn)另一朵花心里去
    。有時(shí),它倆使勁扇動(dòng)翅膀
    ,靜止在花前,像在思考
    ,也像和花兒表白
    。打心眼里感激眼前小小的訪客
    ,它倆的出現(xiàn)
    ,讓我鏡頭里雪花與蠟梅的二維畫面
    ,“呼啦啦”活泛了起來。

    一直很困惑

    ,蠟梅
    ,何以選擇在冰雪的困囿中突圍綻放
    。它到底經(jīng)歷了怎樣的掙扎
    ,又是怎樣維系著嚴(yán)寒下的熱情生長
    ?蠟梅不語
    ,只用它莖蔓一樣的馨香,纏繞我

    “小祁,你也來啦

    ?div id="jfovm50" class="index-wrap">!币宦晢柡?div id="jfovm50" class="index-wrap">,我才發(fā)現(xiàn)王阿姨就站在蠟梅樹的另一邊
    ,她正對著花朵寫生。

    和王阿姨今年春天相識

    。那時(shí)
    ,植物園正花紅柳綠,我經(jīng)常到園子里給花拍照
    ,記錄物候
    。那些天,我每次去花卉苑
    ,幾乎都能碰見一位銀發(fā)阿姨坐在花前寫生。她的發(fā)型
    ,神態(tài)
    ,衣著
    ,還有握筆的姿勢
    ,都有我記憶里母親的影子,忍不住偷偷拍了好多張她寫生的側(cè)影
    。沉浸在花前的她
    ,沉靜,祥和
    ,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

    一次偷拍時(shí)

    ,快門聲驚動(dòng)了她
    ,她側(cè)過頭
    ,沖我一笑,我們開始了交談
    。當(dāng)她得知我在植物園工作時(shí)
    ,興奮得像個(gè)孩子
    。翻開自己厚厚的寫生本
    ,給我看她的畫,讓我逐一告訴她
    ,她畫里那些主角的名字
    ,然后一一標(biāo)注在花朵旁邊。阿姨畫的花
    ,打眼一看并不專業(yè)
    ,但一筆一畫都認(rèn)真虔誠
    ,完全可以分辨出品種
    。之后見面,阿姨總要向我討教一兩種花的名字
    ,然后記在寫生本上。

    一天

    , 說起為何畫花時(shí)
    ,阿姨說
    ,她得了癌癥
    ,是晚期?div id="m50uktp" class="box-center"> ;熀螅t(yī)生建議她多在大自然里走走

    她坐上公交車

    ,坐了十幾站來到植物園。

    癌癥晚期

    ?我手里的相機(jī)一抖
    ,一下子心疼
    ,替她擔(dān)憂起來
    。倒是阿姨,始終平靜安詳
    ,我沒有在她臉上看到過愁容
    ,也沒有聽見過她抱怨什么,甚至
    ,之后
    ,她再也沒有和我提起過癌癥二字。

    幾個(gè)月不見

    ,阿姨的筆畫嫻熟許多
    ,畫里的白雪蠟梅,泛出葳蕤的光
    。阿姨神采奕奕
    ,渾身上下,散發(fā)著蠟梅花的香氣
    。一種花和一個(gè)人
    ,竟然如此相像
    ?div id="jpandex" class="focus-wrap mb20 cf">?嗪`放的神韻,美妙到無法言說

    我挽住阿姨的胳膊,和她在雪后的蠟梅花間合影

    ,就像我曾經(jīng)無數(shù)次挽住母親的胳膊在郁金香
    、碧桃花前合影那樣
    ,心里
    ,流淌著暖流。就想這么一直挽著她
    ,一路走下去,一路相互溫暖

    日子里所有的冰雪

    ,那一刻,都變成生命美好的背景

    3

    羽衣甘藍(lán)

    ,參禪入定般端坐在辦公樓前的花壇里,寧靜
    ,嫵媚
    。白雪落在花心,落在花瓣里
    ,恰到好處地露出玫紅、深紫
    、粉紅和淡黃的“蕾絲”花邊
    ,遠(yuǎn)看
    ,像一朵朵剛剛出浴的牡丹
    ?div id="m50uktp" class="box-center"> ;ò晟系幕ㄟ吺翘旃?div id="m50uktp" class="box-center"> ,再巧的裁縫也裁剪不來。這花邊
    ,有個(gè)詩意的名字:羽衣。

    羽衣一詞

    ,最早出現(xiàn)在《史記》里
    ,批注是“以鳥羽為衣
    ,取其神仙飛翔之意”
    。張曉風(fēng)在散文《母親的羽衣》中寫道:“有一天,她的羽衣不見了
    ,她換上了人間的粗布——她已經(jīng)決定做一個(gè)母親?div id="d48novz" class="flower left">
    !痹诖笞骷倚睦?div id="d48novz" class="flower left">
    ,仙女與人間女子之間的距離
    ,僅僅是一件羽衣

    羽衣甘藍(lán),這披了羽衣的蔬菜

    ,正是我心目中的神花仙草

    沒有見到它之前,它一直飛翔在我的渴望里

    。我渴望北方戶外冬天里有花,有真正耐寒堅(jiān)韌美艷的生命
    。我一直對元旦春節(jié)時(shí)滿大街的人造花不滿
    ,人能造出花朵
    ,卻造不出花朵的精氣神
    。真實(shí)的生命,才可能擁有神性
    。我從小一直渴慕的神花仙草,離我都太過遙遠(yuǎn)
    。雪蓮
    ,生長在天山
    ,冰凌花(側(cè)金盞)
    ,生活在大東北。

    幾年前

    ,當(dāng)我第一次在大西北的冰雪中
    ,看見牡丹花一樣盛開的羽衣甘藍(lán)時(shí),真想上前擁抱它
    。擺放成色塊的羽衣甘藍(lán)
    ,如一道道光,瞬間照亮了我的眼睛
    ,照亮了冬日灰撲撲的街道

    盡管知道它并不是花

    ,被大家認(rèn)作是花的部分
    ,其實(shí)是葉子。但是
    ,是葉子是花,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花瓣
    ,本來就是葉子演變的
    。圣誕紅
    、三角梅的觀賞部位
    ,也都是葉子。用手觸摸羽衣甘藍(lán)花瓣一樣的葉子
    ,質(zhì)厚,光滑
    ,柔韌
    ,就知道羽衣甘藍(lán)為御寒付出了多少努力

    我是貪心的

    ,我想在家里也擁有這美麗的“葉牡丹”
    ,零距離感受它愈冷愈美麗的姿態(tài)

    見到羽衣甘藍(lán)后的第一個(gè)秋天,我在陽臺上的大花盆里進(jìn)行了播種

    。幾天后,小苗就鉆了出來
    ,兩尺見方的花盆被小綠葉鋪得滿滿的
    。幾天后
    ,在我打算分栽換盆時(shí)卻發(fā)現(xiàn),小苗不見了

    母親說

    ,中午的香菇炒青菜
    ,你都吃了呢

    ?哦,怪我
    ,是我忘記告訴母親這是花了
    。蔬菜,在經(jīng)歷過苦日子的母親的眼里
    ,絕不是用來觀賞的
    。況且,羽衣甘藍(lán)的小苗
    ,長得確實(shí)像小青菜。

    小時(shí)候

    ,陪伴我們過冬的蔬菜
    ,記憶中只有五六樣:白菜
    ,土豆
    ,蘿卜,大蔥
    ,甘藍(lán)(卷心菜的另一個(gè)名字,陜西關(guān)中人一直叫它蓮花白)
    。入冬后
    ,和著每頓飯下咽的
    ,幾乎都是母親用白菜蘿卜腌的酸菜
    ,逢年過節(jié)或家里來了客人,才可以吃到炒菜

    花草都是有欲望的。美國作家邁克爾·波倫在他的《植物的欲望》一書中說

    ,蘋果的欲望是甘甜
    ,大麻的欲望是陶醉
    ,郁金香的欲望是美麗
    ,土豆的欲望是控制。我不清楚生長在冰天雪地里的羽衣甘藍(lán)
    ,具體的欲望是什么,但我知道
    ,這個(gè)我們從小常吃的甘藍(lán)的姐妹
    ,正是因?yàn)榘炎蠲赖淖藨B(tài)
    ,留在了冰雪寒冬
    ,才使自己從此擺脫了蔬菜的命運(yùn)

    4

    童年時(shí)

    ,老家也有花

    葡萄架的外圍,父親曾經(jīng)種過紫茉莉

    、大麗花和蜀葵。紫茉莉我們那時(shí)叫它喇叭花
    ,傍晚開花
    ,花后,結(jié)出小地雷一樣的黑色果實(shí)
    。果實(shí)成熟后,小伙伴會摘來相互投擲
    。第二年
    ,我們“打過仗”的地方
    ,就會長出新的喇叭花
    。離開家鄉(xiāng)后,喇叭花
    、大麗花和蜀葵,一直鮮艷地綻放在我的記憶里
    。這些花
    ,已長成我的親人

    父親在我家院子里先后栽種過蘋果樹

    ,桃樹,杏樹
    ,李子樹和核桃樹
    。春花秋實(shí)
    ,那是農(nóng)家小院里最美的時(shí)光?div id="jpandex" class="focus-wrap mb20 cf">?上?div id="jpandex" class="focus-wrap mb20 cf">,這些花,沒有一樣可以在大西北的冬天綻放

    仔細(xì)想想

    ,那時(shí)的大冬天,也是有花的。有不時(shí)造訪的六瓣雪花
    ,有晨起玻璃窗戶上的冰花

    我常常早起對著夜晚冰雪的杰作出神。從遙遠(yuǎn)天際趕來的冰凌

    ,夢幻般依偎在我家窗戶上
    ,織成花朵、大樹
    、森林
    ,織成白雪覆蓋的崇山峻嶺和奇幻仙境
    ,那是書本上描述的遠(yuǎn)方
    ,離我很近,卻又是那樣遙遠(yuǎn)
    。我時(shí)常想象著把自己縮小再縮小,小到可以走進(jìn)一幅冰雪畫面里
    ,欣賞
    、探秘,或是做一個(gè)超人
    。然而幻境總是短暫的,母親起床后生火做飯時(shí)
    ,冰花就謝了

    母親從地窖里取出白菜蘿卜

    ,切完菜
    ,剩下的蘿卜頭和白菜根,會隨手放進(jìn)一盆清水里
    。不多久,盆子里也能長出一汪碧華
    。雖然缺少羽衣甘藍(lán)那樣的色彩
    ,卻也是冬天房間里奇妙的裝飾,是一朵綠色的花
    。給我們御寒縫制的棉窩窩鞋和棉筒袖上,母親也會繡上花朵
    。荷花
    、牡丹
    、紅梅,都曾經(jīng)在我們姐妹的腳上和手腕上盛開過
    。它們,給過我花一般的愉悅和自豪
    ,也是我繪畫最早的啟蒙老師

    今年夏天,去乾陵陪同學(xué)旅游

    ,在紀(jì)念品商店,赫然看見陳列著我們姐妹小時(shí)候經(jīng)常穿戴的繡花窩窩鞋和繡花筒袖
    。只一眼
    ,淚水便濕了眼眶
    。似有無數(shù)小手
    ,從童年的防寒物件上伸出,把我的思念和淚水生生揪了出來
    。母親
    ,去年秋天,離開我們?nèi)チ颂焯?div id="4qifd00" class="flower right">
    。世上
    ,再也沒有人給我縫窩窩鞋和筒袖子……

    這個(gè)冬天,我學(xué)著母親的樣子

    ,把剩飯倒進(jìn)陽臺外那個(gè)不銹鋼盆里
    ,敲幾下,然后靜靜地站在窗簾后面
    ,看鳥雀啄食
    ,聽吃飽喝足了的鳥雀展翅鳴叫。鳥鳴
    ,是一座天橋
    ,我,在這邊
    ,母親
    ,在那邊。

    記得和母親一起看過一場電影

    ,大意是有個(gè)小孩一年中只盼望下雪
    ,因?yàn)樗c逝去的母親有個(gè)約定:下雪的時(shí)候,母親就會乘坐雪花從天堂趕來陪他
    ,憂傷而又溫暖
    。影片中出現(xiàn)小孩和病中的母親生死相約的鏡頭時(shí),母親緊緊地握住我的手
    ,我能感覺到她手上的力度
    ,一下,緊過一下

    天空

    ,又飄雪了。這一次
    ,我只看雪花
    ,盼望母親乘坐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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