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醫(yī)生丨偶爾治愈】我見到了一個自稱已辟谷 48 天沒吃飯的女人
四月下旬，北京京郊鳳凰嶺的桃花謝盡
，杏樹結出酸青的果子。我已經(jīng)在這個「以服氣代替吃飯」的辟谷班「修行」了兩天，沒有吃任何食物，只喝了少量的清水。我們站在院子中央
，雙手舉過頭頂。「打開百會穴」
，在一位身著白色闊腿練功服的年輕輔導員導引下，近 20 人揮舞著胳膊，雙腳一顛一顛的向頭頂灌入「宇宙能量」。今天來了一位辟谷導師的同修
「這是我辟谷第 48 天。明天第 49 天將是最后一天
我打量著她：這位 53 歲的中年女性
「人的健康問題
，不是開一張?zhí)幏骄湍芙鉀Q的。我愿意用科學試驗的方法來觀察我 49 天的辟谷過程。歡迎大家與我交流」。她雙手合十，結束了自己的講話，贏得一陣掌聲。我在課后
，擠到她身旁。她正在給想要減肥和治療失眠的學員傳授心得。「您用什么研究方法來觀察 49 天的辟谷？需要記錄出入量嗎
？」我問她停頓了下來，略有遲疑
「按照現(xiàn)代醫(yī)學的理論
，斷食最先消耗的是肌肉，而不是脂肪。我很擔心這樣的減肥并不能起到塑形的作用?div id="d48novz" class="flower left">她揮了揮手，指甲縫里的黑泥清晰可見
?div id="d48novz" class="flower left">「我也有肌肉」。她做出一個展示肱二頭肌的健美動作
「我今天開車一個多小時候過來
「辟谷」養(yǎng)生
如同追捧上師「仁波切」
「斷食以后身體會怎么樣？誰在辟谷
這堂分享課后，我加入了兩位男學員的討論
「辟谷有奇效
「你親眼見著了？」戴著鑲鉆金色手表
「辟谷」即來自中國古代道家的「不食五谷」
斷絕食物，是對來此「修行」的人最基本的要求
我們的領修導師是一對中年夫婦，丈夫是辟谷班的創(chuàng)辦者
，自稱「藥王孫思邈的第 61 代傳人」。這位中等身材、穿著立領盤扣中式服裝的導師喜歡別人稱他「G 院長」他的妻子向我們講授辟谷的理論。食物
她說辟谷會將我們的身體切換到另外一個模式：陰性系統(tǒng)
這位身材高挑
并不是所有人都同意她的看法
。27 歲的瘦高小伙子金虎很擔心：「聽說不吃飯會產(chǎn)生一種酮，代謝不出去會很危險?div id="4qifd00" class="flower right">挑戰(zhàn)「權威」的做法引起了反擊：「有些人老是想這是為什么。咱們都不需要講
，我們知道辟谷本身是老祖宗留下來的，已經(jīng)傳承了幾千年了，不是一天兩天了。在古時候有，現(xiàn)在也有，而且目前來講也很流行?div id="4qifd00" class="flower right">來此之前，我查閱了一些關于「辟谷」的資料
「清水辟谷」會完全斷絕食物，以「服氣」和清水存活
；另一種是相對溫和的「服藥辟谷」：會服用一些丹丸，通常是營養(yǎng)高而消化慢的食物，比如大棗、堅果、或是黃芪、松針等煮水服食，有時還會喝些蜂蜜水。「正常消化道的蠕動是有節(jié)律性的，如果反復斷食導致胃的節(jié)律性活動被打破
，胃酸在沒有食物的情況下不適當分泌，會加重潰瘍病情。 腸道的情況也類似: 如果腸道長期無事可做，會導致腸黏膜萎縮，腸道抗病能力下降，定植在腸道的正常菌群也會跨越腸道的屏障進入血液造成全身感染?div id="4qifd00" class="flower right">但在當下
減肥塑形在她看來是「分分鐘」的事情
為了迎合都市女性的減肥需求，古老的東方「辟谷」術還開發(fā)出了服用「酵素」
、「奶昔」等減肥產(chǎn)品的「辟谷」新方式，這樣的減肥廣告在網(wǎng)絡上隨處可見長期不吃飯會死
斷食 48 小時后，機體開始大量動員脂肪來產(chǎn)生能量
蛋白質是生命的功能單位
在這里
就在前一天，我還見到了一位發(fā)愿辟谷一年的年輕女性
這些自稱辟谷的人都比較怕冷。在我只穿一件絲綢襯衫時
「我早上偷吃了一個棗」
「不是你需要食物
用意志戰(zhàn)勝饑餓的人們陸續(xù)回到房間午休。李娟向我眨眨眼
，我心領神會的去了她的房間。關上門，拉上窗簾
，桌上是半塑料袋的新疆干棗。她和室友金盛招呼我我們并沒有因為偷吃而感到不安
。反而是那些試圖戰(zhàn)勝饑餓的人，更令人擔心。打坐在我左側的孫華一直縮著頭睡覺。她穿著登山服，卻用毯子將身體完全裹住。我詢問她還好嗎？她的臉像一張白紙：「身體特別不舒服，想睡覺」。我決定停止斷食
。當天夜里，我吃到了家人送來的粥和水果。李娟吃了家人送來的鹵鵪鶉蛋。她的丈夫臨走留給她一個豬蹄。這一晚，我睡了一個好覺。而我同屋的 50 歲大姐卻因為饑餓睡不安穩(wěn)，凌晨三點徘徊在二樓的走廊上。「二」服氣「我能夠有這樣的體力
，與道家的修煉是不可分割的。否則早累跨掉了! 道長常常為我補氣，不可思議吧? 人可以相互輸血，人也可以相互補氣?div id="d48novz" class="flower left">央視「感動中國」導演樊馨蔓在《世上是不是有神仙》中寫下這樣的文字。在這本介紹「辟谷」養(yǎng)生的書中
，她和她的朋友們在重慶縉云山與曾經(jīng)名噪一時的辟谷養(yǎng)生大師「李一道長」習練「辟谷」。一根電線就可以全面診斷病情
，不藥而愈的絕癥，這位在中國最具權威性的媒體工作的高知女性對「辟谷」深信不疑。甚至在李一的騙局被揭穿后，依然堅持己見。「打開我們頭頂?shù)陌贂?div id="4qifd00" class="flower right">
這是辟谷班傳授的的「六字服氣法」。我們的一日三餐
，便是站在四方見天的農(nóng)家院里練功「服氣」，稱為「吃飯」。東北大哥的鑲鉆金表在早晨的陽光下閃閃發(fā)光，他對輔導員講解的另一套服氣方法「龍騰九式」不太滿意：「你這做廣播體操似的
，每一式要做多少次啊「我說話實在
報名的當天，他的降壓藥和安眠藥就被沒收了
「某些糖尿病類型容易在饑餓的條件下誘發(fā)酮癥酸中毒?div id="jpandex" class="focus-wrap mb20 cf">！贯t(yī)學博士趙承淵說。這位消化及代謝外科醫(yī)師提醒
G 院長的出場有些神秘
我走入房間
他戴著核雕手串的右手按壓在金虎的后腰上
「發(fā)熱
他第一次大量講話
這是一間可以容納二十多人打坐的教室
，墻上高處掛著鑲嵌在玻璃框中的「般若波羅蜜多心經(jīng)」，下方懸著一柄一米多長的雕刻木劍。窗子一直被木色竹簾遮擋著，我們就坐后，門口的光也被厚實的紫色窗簾拒之門外。G 院長發(fā)功前
，兩位輔導員拎著一個紙袋，把所有人的手機都上繳了?div id="m50uktp" class="box-center"> ！甘謾C信號會干擾發(fā)功」，她們這樣解釋「打坐時
我睜開眼睛
，G 院長在前方講臺端坐入定，兩位年輕的女輔導員趺坐在他左右兩側的地毯上，儼然護法。我和眾人一樣閉上了眼睛，在半夢半醒中，我聽見了不斷打嗝和吞咽口水的聲音。「三」造場「你什么感覺
？」這是 G 院長問的最多的一句話
「我覺得餓」，李娟在第一次分享時這樣說
。隨著課程的深入，大家分享的內(nèi)容從身體的饑餓、乏力逐漸向「靈魂」層面過渡。隨著音樂
，很多人的腦中出現(xiàn)了一些畫面?div id="d48novz" class="flower left">徐楠靜說她看見了一個古代的歌姬在宮廷里跳舞
，隨著音樂情緒的變化徐靜楠是個北京女孩
「絕大多數(shù)人都不適宜禁食。營養(yǎng)是生命和健康的物質基礎
徐靜楠的室友坐在旁邊的打坐墊上
G 院長發(fā)功了。這一次，他要大家把雙掌面向他
「有什么感覺
？」他問。幾秒鐘的沉默。有人第一個說「我
我確實手上沒有任何感覺
「我沒有感覺
「沒有感覺是什么感覺
他終于不再問我。而是緩緩地說：「有些人比較敏感
，會很快感應到氣。有些人比較慢，還有一些人很遲鈍，就算發(fā)功再久，也感受不到?div id="4qifd00" class="flower right">這僅僅是開始
「做個小游戲
，呵呵呵,」他臉上帶著和顏悅色的微笑。游戲
，在第二天的夜里達到了巔峰。我們要集體發(fā)功，用意念給「同修」治病。與我同住的琉璃大姐被叫到前面。「我頭疼，睡眠一直不太好。」琉璃細數(shù)著自己身體上的問題。琉璃是一所高校的行政人員，肥胖讓她覺得腿上像綁了兩袋面粉。G 院長提醒琉璃：「頭部疾病
，往往與家里的老人有關，你想想自己有沒有這方面的問題發(fā)功后
密集的上課和饑餓
，讓我的注意力很難集中。入夜后，我的意識失去了警惕就寢前
夜里 12 點
「明星和名人辟谷」是領修導師兜售「辟谷」的利器。PPT 上是王菲、李亞鵬
沒有人對此提出異議
「辟谷是明星
我也在尋找著辟谷養(yǎng)生熱潮背后的答案
三天前
「我瘦了 5 斤
「女人永遠對自己的體重不滿意」
集體發(fā)功的夜里
，G 院長在布好了「能量場」的教室中說：「如果想治病，必須把自己的真實病情說出來」。我在朝夕相處的「同修」口中
，聽到了真實的困境?div id="4qifd00" class="flower right">「醫(yī)生說
一位嘴唇發(fā)紫
課程即將結束，我們爬上了更高的山
一位在前一天臨時加入辟谷班的黑臉男士主動要求教給大家一套功法
。他穿著白色的太極練功服，讓大家用雙手搭成一個心形，舉過頭頂?div id="4qifd00" class="flower right">他最后介紹了自己的產(chǎn)品
，一個裝著 4 首練功歌曲的小錄音機。琉璃大姐花 120 元從他手里「請回」了一個小錄音機。人們以為
，用購買美容減肥產(chǎn)品的方式購買古老的東方辟谷術，就能讓自己對身體的控制在消費的瞬間即得以實現(xiàn)。「我們老祖宗的文化真是博大精深」
，他們發(fā)出這樣的贊嘆。李娟在朋友圈曬出她辟谷的見聞，這和她每周五次健身房、揮汗如雨舉鐵塑形并無本質差別。「少吃、多運動」，她說。她徒步穿越沙漠的經(jīng)歷成為「同修」年輕姑娘的榜樣。找回和接管自己的身體，戒除讓人覺得美好滿足的食物，「辟谷」與盛行于城市中產(chǎn)的「長跑」一樣，有助于自律。穿著時尚的北京姑娘靜楠在分享辟谷感受時說：「我是覺得非常食物依賴，太依賴了
我向北京師范大學社會學院副教授譚江華講述了我的辟谷見聞
，這位對中國思想史頗有研究的年輕學者耐心地聽完我的故事。「在這里，辟谷成為了一種符號消費的商品」
，他說。「人們在選擇辟谷商品的過程中，追求的并非商品的使用價值, 而是商品所附加的能夠為他們提供聲望、表現(xiàn)個性、社會地位以及權利等帶有一定象征性的概念和意義。辟谷本身給他帶來的是身份認同和自我地位的建構。」法國學者布迪厄在《區(qū)隔》一書中說，社會階級間區(qū)隔的重要因素并不在于個體所占有的經(jīng)濟資本
，而在于他所擁有的文化資本。不同的文化資本決定了不同階層的欣賞趣味或是品味?div id="d48novz" class="flower left">而古老的東方「辟谷」秘術恰恰符合了處于上升階段并急于證明自身社會地位的中國新中產(chǎn)階層的心理需求。
課程即將結束的愉快心情沖淡了饑餓
。在下山的路上，晶晶向我們推薦附近的美食?div id="jfovm50" class="index-wrap">！咐语灳韼~那家還有羊肉串回谷的課程乏善可陳，小米粥
( 文中辟谷班學員均為化名 )
撰文／楊洋
編輯／徐卓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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