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列子》，沒有一個神話會騙人

世間技藝，尚且秘不示人，何況是人心的秘密，以及宇宙的大道？

道不可名言，法不可輕傳。否則，必如飛衛(wèi)傳箭，貽害自身，毀人道德，傷人性命?！读凶印防锕夤株戨x的寓言故事，也許都是修煉的秘笈，但我們只能一個一個地自己參，自己悟。

1. 箭術(shù)神話

   

   飛衛(wèi)教給紀昌修煉箭術(shù)的方法，簡單之至。先是練眼睛不眨。讓他躺在妻子的織布機下面，盯著踏板看，一直練到即使錐子快扎到眼睛也不眨一下。然后再練視小如大。盯著虱子看，一直看到它大如車輪。以后，看什么東西都像山巒一樣大。那么，舉弓射箭，射什么不能射中？

   把最簡單的一點練到極致，這就是修煉的秘訣。妙的是，列子說了秘訣，似乎又不想讓人相信！他說：紀昌練到這個地步后，用牛毛把虱子吊起來，能射中虱子的心而牛毛不斷！

   這種不可能的神話，誰會相信？人們看到了寓言，卻看不到秘訣。

   道，有緣則傳，無緣則不傳。

   相信可信，而后行之，每個人能辦到。但是，相信不可信，卻不惜代價而行之，需要極大的決心與勇氣，以及一種特殊的自覺與靈感。

   大道非常，唯非常之人方能得之。事實上，不僅修道如此，修煉世間任何絕技也都是如此，比如練武功。

   一位武林高手回憶，年輕時師父教他扎馬步，扔石鎖。一手扔石鎖，在空中轉(zhuǎn)圈，另一只手抓住。再扔，再抓。師父說，石鎖在空中轉(zhuǎn)圈的次數(shù)越多越好！他日日苦練，忍不住問：

   “扔到幾圈算是出師??？”

   “18圈吧！”

   “師父，您當年練到幾圈？”

   “23圈！”

   他苦練幾年，終于練到了9圈，最后實在是練不動了。又不敢問師父，只好偷偷問另一位長輩，得到的回答是：

   “轉(zhuǎn)到十一二圈，你手上的腕力奇大，人的骨頭一抓就斷！用得著練到23圈嗎？”

   絕技都是神話。信者，有緣。不信者，寓言！

2. 愚公的子孫

   

   高人拿絕技騙人，不相信的是常人，相信的是傻子；高人教的就是傻子，有的人天生就是傻子。比如愚公。

   大凡傻子，都有自己的一套獨特邏輯。愚公也有自己的“傻子邏輯”——他的子孫無窮無盡，而山無法增高。所以，以萬世不窮之人力，移千年不變之大山。人必勝，山必敗。

   振振有詞，邏輯嚴密！但是，胡說八道，強詞奪理！

   第一、誰說山是沒法增高的？根據(jù)科學測算，珠穆朗瑪峰還每年增高1.27厘米了！

   第二、人的子孫一定無窮無盡嗎？萬一哪代突然絕后了呢？萬一人類滅亡了呢？

   第三、傻子的子孫后代，會像祖宗那么傻嗎？他們會和祖宗一樣干移山的傻事嗎？

   第四、就算山不增高子孫無盡，而且都能繼承傻子的遺志。但是，萬一哪天地球一生氣，來個大地震，一切不都前功盡棄？

   第五、山上的泥土可以挖，巖石呢？搞碎巖石，連炸藥都炸不開，何況是人？

   第六、第七、第八、第九……

   天馬行空的邏輯，一落實到具體，馬上漏洞百出！最后，愚公移山的故事只剩下人定勝天的堅定信念可以贊美。不過，這種贊美。一樣大有問題——既然大家已經(jīng)論證，愚公不可能移山，那么人定勝天的信念也是錯誤的。贊美一種錯誤的信念，又比傻子聰明多少？

   也有一些人，根本不關(guān)心愚公的移山做法能否實現(xiàn)，甚至對于人們所贊美的信念、決心、勇氣等，也不以為然。在愚公的“傻子邏輯”里，他們總結(jié)出了兩點最具哲理的話：

   1、無限勝于有限

   2、變化勝于不變

   這兩句話曾經(jīng)創(chuàng)造出很多奇跡——

   喬布斯說：“領(lǐng)袖和跟風者的區(qū)別就在于創(chuàng)新?！眲?chuàng)新意味著變化，變化帶來的是顛覆。他改變了世界。

   張瑞敏說：“市場永遠不變的法則，就是永遠在變?！辈煌５淖儯媸呛柍晒Φ拿卦E。

   他們始終在變，變，變……

   就像愚公的子孫一樣，生生無窮，他們都是愚公的子孫！

   傻子不傻，一轉(zhuǎn)身，就變成了天才。

3. 人人都是賊

   

   “不是天才，我才懶得教！”

   這是很多高人的心里話，但他們一般不會說出來。庸才是教不出來的。但高人們偶爾也會跟他們說幾句真話。

   《列子?天瑞》記載，窮人向富人請教致富之道。富人說：我的秘訣就是善于偷盜。偷一年，不餓肚子。偷兩年，生活小康。偷三年，成為富人。后來，錢財多得可以周濟州縣里的貧民！

   窮人聽完秘訣，便開始偷人財物，結(jié)果被官府抓住，財產(chǎn)全部沒收，成了乞丐！他跑去找富人抱怨。富人說：

   “我偷莊稼、偷禽獸、偷樹木、偷牛羊、偷魚鱉、偷金銀財寶……但這一切，全都是天地自然所生。我偷天地自然的，所以沒有災禍。你偷別人的東西，當然要遭殃！”

   偷的真義不是偷，而是道。一個人，心里若沒有道，必定會誤解。

   曹操說：“前方有一片梅林。”望梅止渴，無非是個激勵的方法。但有人說：這是奸詐！

   老板說：“你得說真話，否則我不知道怎么幫你?！庇行┤说姆磻?yīng)是：他到底想給我下什么套？

   窮人式的誤解，比比皆是。有時候是腦子太糊涂，有時候是心里不干凈。人類的窮，不僅僅在于錢財之匱乏，更在于智慧之低下、思想之齷齪、精神之猥瑣、心靈之狹隘！

   那個寓言中的富人，很愿意向窮人傳道，但窮人認為，富人是在騙他。他找到了東郭先生，結(jié)果被狠狠地罵了一頓——

   “在你的身上，有哪一樣東西不是偷來的？偷天地陰陽之氣，你才能生成人形，擁有身體，更何況是吃的，穿的，用的！偷自然的，是天道，無禍。偷別人的，是私心，有殃！”

   人人都是賊，誰也不例外！

   偷天，偷地，偷萬物，才成就了智慧的人類。我們都欠了天地的債、自然的債、道的債！

   所謂修道，即是還債。

   放下自己的私心和貪欲吧！你還想欠多少債？你還想遭多少禍？

4. 夸父逐日，因何而死？

   

   在道家學派看來，人的禍福天壽，天地，自然，環(huán)境要負一半責任，剩下的往往是自找的。

   鄧析擅長詭辯。一件事情，說東也對，說西也對。一樣東西，說好不對，說壞也不對。跟他辯論的人，往往陷入兩難的境地，不知如何作答。他制定了法律——《竹刑》，在鄭國施行，與相國子產(chǎn)的治國理論發(fā)生了嚴重沖突。最后，子產(chǎn)利用手中的權(quán)利，以《竹刑》的條文，把制定《竹刑》的鄧析處死。

   鄧析講的是邏輯，子產(chǎn)有的是權(quán)利。最后，權(quán)利殺死了邏輯，證明自己才是真正的邏輯。

   列子對這件事的評論是：

   “子產(chǎn)非能用《竹刑》，不得不用。鄧析非能屈子產(chǎn)，不得不屈。子產(chǎn)非能誅鄧析，不得不誅也。”

   如果鄧析的邏輯拐個彎，他就不會死。如果子產(chǎn)的邏輯拐個彎，他也不會殺鄧析。鄧析之死，并非死于權(quán)利。而是死于自己的邏輯。子產(chǎn)的罪過，也不在于權(quán)利，而在于自己的邏輯。

   邏輯沒錯，錯在不靈活。這就是執(zhí)著。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邏輯，然后，收獲成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執(zhí)著，然后，創(chuàng)造失敗。

   《列子?湯問》載：巨人夸父追逐太陽的影子。最后，還沒追到，就饑渴而死。他的尸骨后來變成了幾千里的森林。

   夸父逐日，真的是渴死的嗎？執(zhí)著，創(chuàng)造了人類的命運！

5. 盜賊?相國?假人

   一切事情，不執(zhí)著，不能成事，但一執(zhí)著，勢必壞事。而聰明的人，既能成事，又不壞事。

   

   《列子》上有這樣的故事——

   晉國有很多賊。郄雍很善于觀察偷盜者的容貌，被請去抓賊。不久，晉國的盜賊就全沒了。但后來，盜賊一起合謀把郄雍殺了。晉國的盜賊又多了起來。文子出了個主意：讓人們舉薦賢能做官，讓人們學會禮儀榮辱。那么人人都反對盜賊，人人都罵賊、打賊、捉賊，這個政策，迫使所有的盜賊都離開晉國，跑到了秦國。

   冰箱里沒東西，就不會貪吃。整天熏陶“高大上”，思想就不會下流。當人們眼中只有物質(zhì)利益時，人人都是賊。當人們眼中有了廉恥，那么，一切盜賊，將無處藏身。

   環(huán)境一變，執(zhí)著也變，后果也跟著一起變。

   如果晉國早點這樣做，盜賊就不會這么多，邵雍白白丟了一條命！

   孫叔敖當上了相國，一個老頭兒告訴他：“爵位越高，越遭人忌；官越大，君主越猜忌。俸祿越多，越被人中傷。你聽說過嗎？孫叔敖說：“我爵位越高，越表現(xiàn)得志向渺小。官做得越大，就越顯得心態(tài)卑微。俸祿越高，就越是要施舍出去。這樣就可以免除別人的怨恨嫉妒了吧？”

   一陰一陽之謂道。進之，必退之。得之，必舍之。執(zhí)之，必脫之。該執(zhí)著時，執(zhí)著。該放下時，放下——這就是道！

   偃師做了一個能歌善舞的假人，給周穆王表演。不料，假人以眼神勾引周穆王身邊的侍妾。周穆王大怒，要殺掉偃師。偃師只好告知，這是假人。然后，把假人身體剖開，里面全是皮革、木頭之類的東西做成的。摘掉心，假人不會說話了。摘掉肝，則眼睛看不見了。摘掉腎，假人不會走路了。周穆王怒氣大消，感嘆道：“人之智慧靈巧，難道真的可以與造物主一樣？”

   沒有什么執(zhí)著不可以破，人的智慧，真的可以與造物主相提并論嗎？可以，是執(zhí)著；不可以，也是執(zhí)著。一個比較安全的回答是：不積極地去開發(fā)智慧，怎么可能會有正確的答案？

6. 杞人憂天

   

   杞人憂天被嘲笑了兩千多年。大多人相信，天不可能塌。小學課本就是這么告訴我們的。

   《列子》書上不是這樣講的。在杞人憂天的寓言里，那個教育杞人的“曉之者”，也就是一個明白人，論證了一番天不會塌，地不會陷的大道理。然后，便被長廬子，也就是另一個明白人，挖苦嘲笑：

   “天是氣所積，地是土所積，怎么會不壞？整個天地都會壞！真到壞的那天，你會不憂慮？”

   也就是說，杞人憂天，還是很有科學道理的。天有電閃雷鳴，地有山崩土裂，誰敢拍胸脯保證，天一定不會塌，地一定不會陷？懷疑天會塌，可笑。相信天不會塌，就不可笑嗎？

   對未知疑神疑鬼，是虛妄；對已知堅信不移，是執(zhí)著。

   后來，長廬子的論證，傳到列子的耳朵里。結(jié)果，這個懂“科學”的明白人，也被嘲笑了一番。

   列子說：

   “說天地會壞，錯；說天地不會壞，也錯！天地自然是我不能了解的。但是天地壞和不壞，我為什么非要放在心上呢？”

   不去想，沒問題。一去想，馬上有問題。世上的事，就這么奇妙。小孩子不知道什么是錢，沒錢，也不會憂。等到長大，知道錢的用處了，沒錢，馬上就憂了！有憂沒憂，根本的問題不在于錢，而在于心。

   有心，有知，有歡，就有憂。

   杞人不應(yīng)該憂天。而應(yīng)該憂憂。憂本身，就是他自作自受的心病！

   “別放在心上！”

   這就是道人開出的“心藥方”。對他們而言，即使下一分鐘就被槍斃，也會愜意的品完眼前的一杯茶?！澳阍趺粗?/span>道我一定會死？萬一不小心去了極樂世界了？”他們不屑地說。

   七、天下之馬不在馬

   

   伯樂推薦九方皋為秦穆公尋找天下之馬，找了3個月，終于找到，秦穆公遣使者問：是什么樣的馬？答：黃色的母馬。但送到眼前，卻是一匹深黑色的公馬。秦穆公很生氣，指責伯樂說：

   “你推薦的九方皋，連顏色、公母都分不清，怎么可能會相馬呢？”

   伯樂說：

   “這就是九方皋比我高明千萬倍的原因啊！他看到的是天機，他看到了精華而遺漏了粗陋，關(guān)注了內(nèi)涵而忘記了外相。他看到了應(yīng)該看的地方。這種本領(lǐng)，比馬還要珍貴得多啊！”

   后來驗證，那匹馬，真的是天下之馬。

   作為“道三經(jīng)”之一，《列子》無疑是一部天下之書，但要讀進去，恐怕得有一點九方皋的特殊本領(lǐng)，那就是：

   看內(nèi)涵，不看表象；

   看精華，不看粗鄙；

   看哲學，不看故事；

   看智慧，不看寓言；

   看精神，不看傳說；

   …… ……

   總而言之，不要以俗常之心，觀衡圣人之言。否則，必將與道絕緣！

   列子的老師壺丘子林，曾經(jīng)讓他觀察自己的影子。最后，他發(fā)現(xiàn)，身子歪，影子也斜，身子正，影子也正，于是，列子悟出一個道理：

   “枉直隨形而不在影，屈伸任物而不在我?！?/span>

   一部《列子》，不是真正的列子。那些光怪陸離的傳說、寓言、故事，只不過是列子創(chuàng)造的影子。但是，這所有的影子，都指了向列子，提示了他的道。沒有一個神話會騙人。只不過，天下之馬不在馬，天下之道（哲理）不在道（言說）。一切事物，都像影子一樣，其根本，不在于自身。

   那么，在哪里呢？

   “自己琢磨去！”

   不管是列子，還是老子、莊子、張三豐，那些道家的圣人，都這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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