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佩榮教授講解《道德經(jīng)》第八章：老子與水的生存智慧

第八章：老子與水的生存智慧

           這一集的主題是水的七種善，我們要介紹《老子》第8章的后半段，后半段原文很短，我們再念一次。前半段提到上善若水，說水是很接近道的。那么接著后面說什么呢？就會提到水的七善（七種善）。

原文說：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唯不爭，故無尤。

           這七種善，這個“善”在這里都是當(dāng)一種動詞也可以，副詞也可以，所以古代的文字非常的精簡。我們把這個七種善分為幾組呢？可以分為四組，兩個兩個一組，第七個是結(jié)論。我們先說它的意思，這七種善，我先把內(nèi)容用白話念一次：居處善于卑下，心思善于深沉，施與善于相愛，言談善于檢證，為政善于治理，處事善于生效，行動善于待時。正因為與人不爭，所以不會招來責(zé)怪。那么這七種善你向水學(xué)習(xí)，可以學(xué)到人生的七個方面該怎么做。

           我們先說前面兩種：居處善于卑下以及心思善于深沉。這兩個字很有趣啊，你看開頭的“居”與“心”，我們現(xiàn)在說“居心”要善良。先看“居處善于卑下”，這不是說你要住在最低的地方，或者處在人類最卑微的地方，而是說你要保持一種謙卑的心態(tài)，跟別人來往的時候總能尊重別人，顧及別人的感受，對任何事不要勉強別人。你能保持這種心態(tài)的話，不給人帶來壓力與威脅，這就是居處善于 卑下。

            我曾經(jīng)念過一篇評論《紅樓夢》的文章，他說，賈寶玉為什么總是受女孩子歡迎呢？因為賈寶玉有一個特色，跟一般人都不一樣的，叫做“自視甚卑”。一般人都是“自視甚高”，認(rèn)為自己很了不起，有什么樣的優(yōu)點。賈寶玉不一樣，他自視甚卑，他總覺得自己這個也不夠，那個也不好，總覺得自己有各種問題；所以自然就表現(xiàn)出很謙虛的態(tài)度，會贏得別人的歡迎。這可以說是很標(biāo)準(zhǔn)的居處善于卑下。

           而另一方面，心思如何？心思善于深沉。我們跟別人來往，本來不需要勾心斗角，但是如果你有某些心思的話，你想表達(dá)的話就要小心了。水本身當(dāng)然沒有用心了，但是你像水學(xué)習(xí)的時候就會發(fā)現(xiàn)，只要有適當(dāng)?shù)臈l件，水會累積起來，越來越深沉。比如，山谷有多深，水就累積了多深。“淵”代表深淵，既安靜又深沉，人的心思確實應(yīng)該安靜而深沉。比如，孔子曾經(jīng)拜訪老子，老子勸過他一句話“良賈深藏若虛”——一個好商人，把他好的貨品收藏得很好，好像自己什么都沒有一樣。為什么要這么做呢？你如果沒有好好收藏，可能引起別人覬覦，甚至騙、偷、搶都可能出現(xiàn)，那不是給自己帶來困擾嗎？所以真正有修養(yǎng)的人能夠沉潛深刻，只有在必要的時候，才會展示自己的想法。注意這個“必要的時候”。這就是心思善于深沉。

            接著兩點是談到跟別人來往應(yīng)該如何——行動如何，言談如何。這就是第三點。施與善于相愛，跟別人來往總是可以幫助別人，就像水一樣，總是給人方便，讓人補充營養(yǎng)，保持清潔，而萬物得到水才能生存發(fā)展。在別人有需要的時候，要像及時雨一樣。比如《水滸傳》里面的宋江，綽號就是“及時雨”，他總在別人有需要的時候，伸出援手，行俠仗義，最后自然得到眾人的支持。這是施與善于相愛。然后在言論方面怎么樣呢？言善信，言談善于檢證。“信”就是“真”，言而有信，說到做到，這樣才能檢證你說的話。水總是反映出實情的。古代用銅鏡來看自己的長相，但是銅鏡不便宜，一般人買不起，怎么辦呢？取一盆水，讓水保持平靜，然后你就可以照見須眉?！罢找婍毭肌背鲇凇?a href="/ddjy_100/224.html">莊子》，須代表男生，眉代表女生，代表男女都一樣，要靠著平靜的水面來照見自己的真實面目。

          所以言善信是什么意思呢？你說話的時候，就像看到水反映出真實的情況，因此要記得：說話必須恰到好處，名副其實，而不必有夸張或虛偽的地方；并且言出必行，可以讓人檢證。這些是我們跟別人來往的時候，在前面的行動，在這里的說話方面，可以向水學(xué)習(xí)的。

           接著兩點是提到“政”（政務(wù)）和“事”（事物）了。還是一樣，老子始終念念不忘，他心中的圣人是悟道的統(tǒng)治者，那么統(tǒng)治者如何表現(xiàn)呢？一方面是為政善于治理，另一方面是處事善于生效。先說前者。因為水有兩個作用最明顯，一個就是它能夠把東西洗干凈。我們把手臉洗干凈，會覺得特別的清爽，也就是在政治上能夠清明而有效率。同時水是平面的，水在任何地方都能保持平面，這表示公平。所以在政治方面要做到清明與公平，才能夠政通人和、常保太平。所以老子談到向水學(xué)習(xí)的時候，說為政善于治理，就是你把水當(dāng)作老師，就知道如何保持清明，讓政通人和，同時能夠保持公平公正。

           在行事方面，就是做事善于生效。事善能，“能”代表有效果，做任何事都有很好的效果。怎么說呢？比如水在杯子里面，只要杯子是圓的，水就成圓形；杯子是方的，水就成方形。同樣的，水在湖里面、河里面、海里面，都隨著各種情況而調(diào)整，沒有說我非要保持什么形狀不可，非要處在什么樣的環(huán)境不可。這代表做任何事都能夠順勢而行，隨形而化，按照容器的形狀而調(diào)整變化，能方能圓，把事情妥善辦好為止。這就是事善能，處事善于生效。

          最后一句是動善時，行動善于待時。這可以說把前面六點總括起來了，任何一個行動都能夠掌握時機，依時而行。譬如水在冬天結(jié)冰了，夏天融解了，你把它煮沸的話，它變成氣體了，所以它有三態(tài)——固體、液體、氣體，但要看時機。它不會說夏天到了，但是我還是要結(jié)冰；冬天到了，我就是要融解。它不會違背時勢的，它的任何行動都按照實際的狀況去發(fā)展，由此充分表現(xiàn)處世的智慧。

總結(jié)：

            以上是水的七種善。我們簡單回顧一下：

第一種、第二種是你如何自處，所謂的居善地，心善淵，你要自己負(fù)責(zé)，代表你要謙虛，不執(zhí)著，進行修煉。

接著第三種、第四種是與善仁，言善信，就是跟別人來往的時候，前者是行動，后者是言談。行動的時候，先不要損人利己，你還可以進一步對別人有所幫助。

 《易經(jīng)》里面有一個卦，在卦辭里面就說是“元吉”——上上大吉，為什么？因為這個卦叫“損卦”，損卦的原則就是損己利人。你只要損己利人，那到處受歡迎，這不就跟水的“與善仁”可以配合嗎？我自己損失一點、辛苦一點，但對別人有所幫助，那么一定受到大家的肯定與歡迎。損卦本身就是上上大吉，不但不與人爭權(quán)奪利，還能夠損己利人。水也是一樣，對于眾人都有幫助。

接著講到言論上，言善信方面，言談善于檢證。水所制造的聲音，像瀑布的沖擊聲、河水的流動聲、海浪的拍岸聲，都是配合客觀的地理形勢與水本身的力量而發(fā)出的，沒有虛張聲勢的問題。也就是說，我們在說話的時候可以得到事實的驗證。

所以個人自處方面有“居”和“心”，跟別人來往的時候有“與”和“言”，然后老子要強調(diào)，悟道的統(tǒng)治者（圣人）在負(fù)責(zé)治理百姓和處事的時候，也要像水一樣表現(xiàn)出清明與公平，而處事方面又能夠看情況的需要，隨時勢而調(diào)整，讓效果可以展現(xiàn)出來。

而最后到第七個善，也就是總結(jié)的，就是每個人都要學(xué)習(xí)“動善時”。在農(nóng)業(yè)社會當(dāng)然比較單純了，春耕夏耘、秋收冬藏。而今天這個時代還是可以衡量，任何行動能不能配合大的形勢以及個人對時機的判斷，要設(shè)法依時而行。這個“時”對道家很重要，對儒家可能更重要了。因為在《孟子》書里面談到四種圣人，最重要的是孔子所代表的那一種，叫做“圣之時者也”——圣人里面最講究時宜的：該清高就清高，該隨順就隨順，該負(fù)責(zé)就負(fù)責(zé)，要配合各種情況而表現(xiàn)出來。這跟前面所謂的“水代表了智者所愛好的”（智者樂水），是完全相通的。

           結(jié)論的時候，老子講了一句話：夫唯不爭，故無尤。因為跟別人都不相爭，結(jié)果當(dāng)然是不會有人責(zé)怪你。有什么好責(zé)怪的呢？人取我棄，人棄我取，自然皆大歡喜，這是智慧的表現(xiàn)。所以道家與儒家還是有不一樣的地方。儒家是讓每一個人從具體的行為做起，培養(yǎng)德行，修養(yǎng)成為君子。道家則強調(diào)智慧，這個智慧一般人就不容易學(xué)會了，所以老子勉強用一些例子來說明。這種智慧的覺悟，它的底線就是最后那一句——“無尤”，至少你要做到?jīng)]有人責(zé)怪你。

           一般人在言語、行動、做事方面，常常受到別人責(zé)怪，甚至互相責(zé)怪，最后變成糾纏不清。那么不管人生的目標(biāo)何在，在這過程里面跟別人相爭，受到責(zé)怪，那么最后恐怕會覺得活得很辛苦，花了很多力氣解決這些困擾，自己也過得不愉快。所以《老子》第8章“上善若水”里面所談的內(nèi)容，對我們是很有啟發(fā)的。

【課后思考】

            老子提到水的七種善，前兩種是我要要求自己的；第三、第四種，是我跟別人來往的言行方面的表現(xiàn)；第五、第六種是我負(fù)責(zé)政治或某些工作的時候可以參考的；最后一切行動都要配合時機。

            我們現(xiàn)在專就跟別人來往做個反省，你跟別人來往時，能不能也做到這兩點呢？施與善于相愛，言談善于檢證。在你的行為與言語兩方面，能不能接近老子所要求的標(biāo)準(zhǔn)，從這些地方領(lǐng)悟到老子的智慧呢？想聽聽你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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